来源:【赣南日报】
厅厦,是在一个自然村中由一姓或两姓以上合建的一个建筑,也有的地方称众厅,是众人的大客厅。它类似于祠堂,但与祠堂又有所不同,它是整个村庄一姓二姓甚至多姓家族的公共集体活动场所和中心,同时兼有宗祠、公祠等功能。
赣南农村的自然村落里大都建有这样的厅厦,大小规模不等,因赣南大部分是客家移民,客家人比较团结,为抵御外侵,其旧式民居大都是围屋,一排或几排四扇三间、五间的结构,厅厦也一般设在民居的正中央,房屋有几排,厅厦便有几间。但它往往要比一般的屋子更华丽、更气派。
赣南客家围屋。资料图片
一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在老家的厅厦度过的,厅夏也是我儿时的乐园。岁月悠悠,沧海桑田。如今,虽然老家的厅厦已苍老破旧,只留残墙断壁,但我对它依旧难以忘怀。正如有一首歌唱的:“你是我一片思乡的情,你是我童年最真的梦……”
老家叫乾窝,因村建山窝,屋门朝东,按占卜术属“乾”方,故名乾窝。老屋是个围屋,是殷、刘两姓人合建的,建于清代乾隆五十八年,已有近230年的历史。围屋分前、中、后三排,均为上下两层楼,除厅厦和四边的房子是青砖外,其余是土砖木结构。前排只有左中右三个坚固的大门,晚上只要把这三个大门关上,外面的人很难进来,里面的人很安全。
围屋四角有四间小炮楼式的小屋,有枪眼,为防外侵。围屋的屋檐和阶沿都用鹅卵石铺成,上下左右有两条巷子联通,若遇下雨天,你到任何一户人家去串门,均不需雨伞斗笠,甚是方便。围屋住着30多户人家,160多人,殷姓占了90%,尽管刘姓人口较少,但两姓居民均以叔伯兄弟姐妹相称,和睦相处。
厅厦居围屋的正中央,前中后三间,约600平方米,前后两个大天井。厅厦里面雕梁画栋,所有屋檐门窗都有木浮雕,雕刻技艺精湛,龙、凤、鹿、麒麟等动物栩栩如生。福禄寿禧,应有尽有。厅厦首先是村里人祭祖、议事和开会的场所,每当村民办红白喜事,在厅厦摆上二三十桌,热闹非凡。厅厦的门口有一块很宽的空坪,像个小广场,前面是两口吕字形的小池塘,也称风水塘。门口大坪是村民室外活动的场所,也是大家晾晒衣物的地方,更是小朋友玩耍打闹的好去处。
二
上厅是祭祀先祖和红白喜事主持仪式之地,也是旧时代家族礼制和执行族规家法的神圣殿堂。在“天子壁”上设置了神台神龛,我们的厅厦因是两姓共建,故神龛里有殷、刘两姓的先祖灵牌,左边是刘氏,因他们先开基,殷氏后迁入,故殷氏居右边,左昭右穆,排列有序,并分设两个香炉,也许因是两姓,就没有挂哪姓的堂号牌匾。
过去每当初一、十五或过年祭祖时,香火旺盛,鞭炮齐鸣。村里人每逢婚丧嫁娶时,都要在这里举行仪式。男子结婚,新娘戴着头盖,遮着米筛由已婚女性牵进厅厦拜天地、拜祖,祈求保佑子孙满堂,然后入新房;出嫁女则要在出嫁前到这拜别祖宗,然后戴上头盖,顶着米筛,哭嫁离开上轿或上车。每当哪家有新生儿出生,三朝那天便要抱到厅厦来拜祖。白事的规矩则更繁杂些。200多年来,岁月更替,生老病死,迎新送旧,这古老的厅厦不知道迎来了多少生命的诞生,也不知送走了多少族亲。
三
中厅是一般的活动场所,没有上厅那么庄严肃穆,也是我们小时候打闹最多的地方。厅两边放着两张五六米长的大板凳,可供人坐也可供人睡觉,木匠师傅来了更能派上用场。中间摆放着两张油漆办公桌,用于生产队计工分之用。桌上有一盏大煤油灯,每天傍晚有人把它点亮,直到深夜最后一个离开厅厦的人把它熄灭。
我家就住在厅厦隔壁,跨个中间边门就进来了,所以小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在厅厦玩耍。每餐把饭端来,和小伙伴们争抢位置,中午晚上也睡在厅厦的大板凳上不肯回家。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村里请来的木匠、裁缝、铁匠、理发等师傅都在这里干活,展现他们精彩的技艺。而每天生产队做工回来后,男人们都在厅厦聊天吹牛,冬天围着火盆在一起烤火,谈天说地,欢声笑语。天暖的时候,尤其是夏天,一到午后傍晚,男人们有的打着赤膊穿着短裤,摇着蒲扇,躺在凉椅上;有的则提一桶热水,在厅厦的天井街沿上洗澡,这里成了天然澡堂。晚饭后,生产队的计分员吹哨,大家带着工分簿来把当天劳动的工分计上,等年终结算,队长则乘机把小队第二天劳动的分工提前布置。记得那时中厅还挂了个广播喇叭,那是最早的村村通了,我最喜欢听的就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晚上睡在中厅的大板凳上听广播,有时一直听到“今天的播音到此结束”,直到大人们计工分结束了,父亲把我抱回家。
记得那时,剃头师傅是来得最勤的手艺人,每十天来一次,每人全年的费用在2元左右,全村男丁的名字用红纸贴在墙上,那是为方便排饭,每次师傅在哪家轮饭一次,便在其名下画上一个“0”,理发先来后到,不管老幼自觉排队,未排到的则在大板凳上坐着等候。
有时来了一两个唱古文的盲人,晚上拉起了二胡,父亲便会装好两钵饭菜叫我端到厅厦给他们送去。饭后大家都来听古文,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等,大都是古代才子佳人的故事,古文师傅边拉边唱,一直到深夜。
四
下厅比上、中厅要低两个台阶,装饰也简单些。左边放着一座石磨,右边有一个石臼,每逢节日,特别是过年,这两件宝贝抢手得紧。那时没有电,全靠人工操作,乡亲们用它磨米粉,磨豆做豆腐,打麻糍做米果。年关时候,排队等候,一天24小时,十天半月也停不下来。
厅厦最热闹的时候,是在过年。除夕当天,大家要在这里杀鸡敬神,香火蜡烛,三牲供品,一应俱全,届时爆竹喧天,通宵达旦。
大年初一,村里要举行拜年活动,大家打锣敲鼓前往村口拜社官,祈求新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拜年结束后男人们全部集中在厅厦喝酒,往往是每家提一壶米酒,三两个最好的菜,比一比谁家的酒菜更好,比一比谁家的妇娘子更巧手能干。
年初二大家仍然要去厅厦杀鸡,因为要祭祖。祖德流芳,宗功世泽,客家文化传承了忠孝传家的儒家思想。年初三之后便有龙灯狮子表演上门,那又是另一种热闹……
岁月流逝,乡亲们陆续搬离了围屋,在外盖起新房,只剩下古老的厅厦,孤孤单单地矗立在荒野之中,厅厦也逐渐不再热闹了。每次回老家,去厅厦拜一拜,看一看,欢乐热闹的场面,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最近几年,老家厅厦成了危房,东倒西歪,令人心疼。今年,村民们决定集资重修厅厦,我也积极参与其中,也许过不了多久,厅厦便能焕然一新,我多想它能回到从前的模样。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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