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示单的长篇纪事文学《乡村会计》摘录一段。父亲己离开24年,总觉仍在身边,天地轮回,与父对话,变与不变全在影子里】。
父亲回村干起了会计,应该得心应手。村里的行政一把手叫社长,这个社长是父亲的发小,比父亲大一岁,他可是个全孤儿,一个人沒父没母的,很小的时候就跟父亲在一起放牛。父亲小时候特调皮,又爱打架,还能做几句诗,尤其是讲故事的能力超强,那个年代的“说故事”就象如今的播音员或短视频,是人们了解历史的唯一渠道,说好听点,也算“文化传播者”。父亲就以他读了几本三国、水浒之类的小说的功底,把它们拆分成无数个小故事,哄着光屁股的发小,后来又哄着全村老少。关键是父亲也读了庄子和姜太公,他的故事里就有着让全村人着迷的“猜想”和“思考”,这应该算是父亲讲故事的“杀手锏”。
父亲的发小们自然要听父亲的话,他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领袖”,全村的孩子王。因此,那些与他年龄正负相差三五岁的孩子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个后来当了社长的发小更是对父亲言听计从,唯马首是瞻。有一次,父亲指挥全村放牛娃与邻村的放牛娃在鄱阳湖的东湖干仗,父亲形容那是一场当年朱元璋与陈友谅的战争。场而异常激烈,先是两个村的牛在辽阔的湖滩角逐追踢,水牛打起群架来都是往死里整,那两个漆黑的弯弓似的尖角所向披靡直插对方眼珠,而对方也不是吃素的,闷头昂角奋蹄迎上,“哐当”四只牛角碰撞出了火光,擦出了一股骨头烧焦的味道,它们四蹄并用、二角当先。牛的竞争完全是力量的比拼,它们不使用技巧,只有那“哐当”一下的对撞基本上就决定了胜负,那一声的爆发是牛的愤怒和决裂的顶峰,它倾泄得流畅而真实,不会为无味的纠缠花费时间,弱者就会落荒而逃。不过,牛的群殴可没有那么简单,当弱者的帮凶听从了调度,以多胜少的场面就开始了,这时哪怕雄牛再犍壮,也抵不过侧击和后踢的帮凶。群战的场面是那么激烈,湖草和湖水几乎成了它们的勾兑绿泥的原料,大片的含着青草的泥浆真的不亚于当年“朱陈鄱阳大战”的场面。
这场“战争”的策划者是父亲,他当时是被邻村的一位大他五岁的放牛娃气急了,那个高姓放牛娃(他后来当了县长)大言:“道之,你们村的牛要是把我们村的牛打败了,这湖草一半归你们。如果被我们村的牛打败了,你们以后就不许来这儿放牛。”这个高姓放牛娃也许是雄性冲动,想与父亲的牛群一比高低,其实这湖草不是他们说的算,早已被祖辈们划分好了,年轻娃儿只是为逞强好胜找借口。但高姓放牛娃显然有居高临下的风范:他们输了,还有一半的湖草,父亲输了就得“净身出户”,湖草便是人家的!这是不对等的赌注呀,不知道父亲有沒有品出来,还是一时急火攻心,气急了,便应战了!因为在父亲的领地沒有人敢这样“轻视”他,哪怕这是村里的集体尊严,他也决不会不战而屈。父亲认为这是展示雄风的最好机会,毅然答应,且附上了一条:“牛打输了,你们人也可以上!”看得出父亲没把对方放在跟里,甚至有一丝戏谑。后面那句极具侮辱性的话让高姓放牛娃领略了什么是傲慢。
父亲首先让自己的那头牯牛奋勇当先,杀向敌群,父亲知道自己牛的奋猛、所向披靡。实际上,在我们村父亲养的那头牯牛也是最厉害的,可能与父亲对它的调教有关。当身先士卒的牯牛冲向“敌军”时,迎来的是对方的“群殴”
,多打一,鏖战的结果让父亲那头牯牛感到了绝望,因为它的同伴没有及时跟上,父亲的那头牯牛悲愤地离群奔向了湖心。父亲被这场景惊呆了,他沒有遇到过这种失控的场面,他一急,小手一挥,呼拉拉让全村的牛齐上阵。这些零散的分布在湖中吃草的牛群接到父亲的指令,陆续聚集来,准备向“敌军”发起进攻时,可是,看到首领远去的背影,不知何意,一个个驻足抬头观观“敌军”,又遥望一下父亲的那头牯牛,敌军趁势而上,群起对父亲的牛群发起了总攻。父亲的牛群调头便去追随它们的首领去了,两群牛在湖心里朝着一头因战败而羞愧的牯牛奔去。
双方的放牛娃都在紧张对峙,这些从七八岁到十六七岁之间的两村男女放牛娃们彼此虽然都认识,但为了集体荣誉,他们又怒目圆睁,各自在盯着自家牛的战姿。随时准备向自家牛发出指令。
父亲眼看着“战争”场面失控,而且还有可能承担“战败”受到的惩罚,他几乎没有了退路,
父亲突然大吼一声:“红皮,脱裤子!”
父亲喊的那个红皮就是比他大一岁无父无母的孤儿。刹那间,红皮从人群中冲出来,立在两军之间,只见红皮灵巧快速地脱光了衣服,赤条条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黑不溜秋、红里透着黄白的裸体突然出现,连边上泛着波光的湖水也很惊讶,甚至有点羞涩地平静了。对方的阵营先是出现短暂的错鄂,随即一丝女孩的尖叫,象初夏的青蛙出洞前发出的那声沉闷低鸣,这是一种对无赖地痞的唾弃与厌恶。要知道,民风纯朴的江南对有人当众脱裤子觉得是莫大的羞辱,一则侮辱了看的人,再者脱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发情的狗,反正这是件极具毁灭性的举动。
这还没完,父亲的那句“冲!”,把红皮的激情调动起来了,他知道父亲要他冲向哪里,他与父亲的配合相当默契,对父亲的指令不但心领神会,还有一种独到的发挥力。红皮扭着屁股,夸张地晃悠胯部冲向对方女孩儿多的地方。
这是邻村高姓放牛娃没有预料到的一手,很快,对方阵营中女孩发出的尖叫,己预示着他们会溃不成军了。包括男孩在内的“敌军”以为父亲队伍中的人疯了,要不然就是有“非礼”的侵犯,他们所有的底线被父亲这一看似灵感的指令击溃了。敌军阵营中的女孩首先向自己的牛吹响撒退的命令,她们一边跑一边高呼什么“黑子”“赖皮”“架子”之类的牛名,一边向家的方向奔逃,男孩儿见女孩鸣金收兵,也纷纷偃旗息鼓,呼唤着自家牛退出“战场”。
高姓放牛娃见大势己去,怒目对视父亲,父亲一副战神的样子,这个大父亲5岁的放牛娃恨不得要撕烂父亲,可惜他的“部队”己溃不成军,即便他有打烂父亲的体格,但父亲的人马显然也会把他撕成碎片,他忍受了人生中一场最大的侮辱,本来是胜券在握,却成了丢盔弃甲,这是一个男人最不能容忍自己的地方。
不过,这场“战争”让父亲的一生都笼罩在胜利之中。当年朱元璋在这里战胜了陈友谅,做为胜利者的朱元璋顺理成章地当了皇帝,而父亲的“东湖”一战,没有让他成就王者的梦想。
父亲和红皮因东湖一战而成名,当然湖草不会因他们的胜负而变多变少,只不过,在四里八村,父亲收获了“ 道王 ”的美誉。红皮因此而更听父亲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