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民
山间,溪流,小瀑布.
小君!
谁也没有发现,小瀑布之后,有一个小小的凹进去的平台,上面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藏了的小平台上熟睡着
那个因其失踪而闹得李、侯两家天翻地覆的小孩,来一直安然无恙地在那被小译布隐
这就是小君玩捉迷藏时的隐身之所
那是他以前在这小溪里玩水时无意中发现的。因为有小瀑布掩盖着,外面的人看不见面能躲人。而且,那个平台其实很小,若非是小君这样的小孩,根本是容身不下,小君一发现这个地方,立时就已经想到,这是只有他才能在捉迷藏时利用起来的绝妙的藏身之地。是就在这次与侯君集玩耍的时候用上了。
可是,当他躲进这小瀑布后面的小平台后,躺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侯君集来找他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却困意大盛,竟是睡着了过去。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跟侯君集打了大架,又是一急君集那样的大孩子都累得脱力,他这小孩子就算真的是名
不消一忽儿,就沉沉睡着了。
的精力旺盛,竟不是铁打的人,这一躺下来,耳中又听着小布哗哗的水声有如催眠一般由于此前实在是太累,他睡得极沉上小瀑布的水声很大,淹没了外面的其它声音。因此虽然无论是侯君集还是李、侯两家的人都曾经来过小瀑布旁,叫唤过他,睡梦中的他去完全没有听见。而小瀑布外的人却又作梦都想不到小瀑布后面藏得有人,结果尽管小君其近在他们咫尺之内,却就是没有一个人发现。
小君这一睡,就一直睡到夜里才醒过来。其实还是因为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太久,肚子得叫唤起来,才把这睡宝宝给弄醒的。
他揉着眼睛爬起来,一时之间甚至都忘了身在何方,好一会儿才慢慢认出身周的事物然后又再慢慢地想起自己睡着之前是在跟侯君集玩捉迷藏。
他往小瀑布外一探头,却发现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只好又把小脑袋缩了回去。他年纪,但已经在这小溪里玩过很多次水,知道这靠近瀑布的地方水深流急,要特别小心注意行。现在外面下着大雨,肯定会使这里的水位猛涨,流速也会比平时更快,这时若不知深浅地贸然爬出去,自己人小身短,只怕会有溺水的危险。
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已能让小君猜测到现在的时间有多晚了,自己这样躲在这里,家人在这荒山野林里找不到他一定会大起恐慌,但他还是耐心地忍着饥饿与焦急,继续躺在小平台上,等着外面的大雨停息。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就伸手在小瀑布里掬一捧溪水叫下,勉强压下满腹的饥火。
这样一等,直到下半夜的时分,才听到外面的水声减弱。他又探头看了一下,果然看见大雨终于停了下来,一弯新月斜斜地挂在半空。
他小心翼翼地从小瀑布后钻出来,游过满溢得漫了出来的小溪,终于安全地爬上岸边山风吹过,冷得他直打颤。这么一个四岁的小孩,又饥又寒,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分,孤身人站在荒山野林之内,换了别人大概早吓得哭爹叫娘了。可是他一声没吭,咬着牙关,抹了抹脸上的水,定了定神,辨认了一下身周的景物,开始举步前行。
这一带他已经来玩过很多次,对道路地形都很熟悉。只是平日都是在大白天的时候来现在却是深夜时分,景物看起来总是跟平时看惯的有点不一样。因此他走起来,脚步也甚是迟疑,一边走一边努力地对比着眼前所见与脑海里回忆中的景象,确认着自己没有走错路
经过一场大雨的冲刷,地上满是泥泞,他的脚踏上去再抽起时,鞋底都沾上了泥巴。这样走了一会儿,他只觉鞋子越来越沉,每一步都似要费掉他好大的力气才能把脚从粘乎乎的泥泞中拔出来。他本来就因为白天的打闹与奔跑而耗去大半的气力,这时虽然经过一场熟睡而使体力有所恢复,但空空如也的肚子又使他的身体虚浮无力,走着走着,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模糊、一阵阵眩晕袭来……
又走了一阵子,越发沉重的脚步不小心踢上了地上一块突起的石头,他身子一晃,一跤跌倒在地。这一跤摔得他浑身的骨架都像要散开了一样。他小嘴一扁,差点就想哭出来。但转念一想,在这空山寂寂之中,哭也没有人听见,如此徒劳无益之事,做来何用?于是他伸袖子擦了一下眼角已经溢出的一滴眼泪,正要爬起来再走,忽然抬头之间,看到前面的一棵大树之后,随着山风吹过,竟似有一片白色的东西鼓荡飞扬出来。他暗暗吃了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又饿又累之际出现了错觉,于是又用力擦了擦眼睛,凝神看去。没错,是一片白色的……白色的衣衫!
这山上有人!
他欣喜若狂,张口就想呼叫,但声到唇边,忽然又警惕起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会有人?他只是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衫,并没有真的看见人影。也许……是鬼呢?他打了个寒颤,不禁身子往后挪了一下。但转念又想到,自己摔倒在这道路的中间,对方早就看见自己了,现在再躲藏起来已经是来不及了。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那片衣衫在风中飞舞了好一会儿,但那衣衫的主人始终没有现身。他终于鼓起勇气,向着那片衣衫叫道:“你……是谁?是人……还是鬼?"
慢慢地,那大树之后走出一个身影,是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这时月亮挂在那身影之后,他身后又是那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小君坐在地面往上仰视,无法看清他的脸容,只能看到他的双眼所在的部位闪着光芒,正注视着自己。
那身影虽然现了身,但并没有说话,一直只是默默地盯着小君看。因为他站在树荫下的缘故,小君也看不出他有没有影子,还是分辨不出他是人是鬼。他见对方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越想越是害怕,忽然爬起来,转身没命地飞跑而去。
跑了一会儿,他听到身后有悉索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那身影轻飘飘的紧跟在后。这时他走出了大树的阴影,月色洒落在他身上,小君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部,见他作书生的打扮,面如冠玉,地上也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原来是人。
小君这样想着,但心里的惊慌并没有完全消退。正派老实的人,应该是不会在这深夜荒山之上出现的吧?而且他为什么这样一直赶在自己身后?他对自己会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于是他继续往前急跑,只想摆脱身后人的追。可是他一个小孩子,身矮脚短,哪里能跑得过后面跟着的成年人?跑得几步,惶急之间又一脚踢上了地上突出的土块。跟刚才是慢慢地走着不同,这时他正在全力急奔之中,这一摔可就比刚才更厉害,往前冲的势头一时止不住,身不由主骨碌碌的滚向前去。忽听得身后的书生急叫:“小心!”小君早被打滚弄得头昏脑胀、眼花缭乱,还来不及想那书生的叫喊是什么意思,忽觉额头“砰”的一下撞上了什么硬物,那处一阵剧痛,眼前天旋地转,就此人事不知……
当小君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穴之内,身下是柔软的草铺,身边烧着能熊的柴火,温暖舒适。他只觉额头处仍是疼痛之极,伸手一摸,却感到那里已经被包扎了起来,身上的其它小伤也做过了处理。他定了定神,往四周一望,只见刚才追在他身后的书生坐在火堆的另一边,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小君心中一凛,连忙又合起眼,假装还在昏迷之中。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别的动静,似乎那书生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醒来,于是又微微睁开一丝眼线,偷偷地往那人望去。只见他一手拿着个罐子,另一手拿着勺子在里面搅拌着。罐子里散发出一阵阵的香味。小君已经饿着肚子大半夜了,这时闻到这香味,不由得一双眼睛全都张了开来,望着那罐子想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嘴里则馋得忍不住“咕”的一声吞了一下口水。
这山穴之内除了柴火的噼啪之声外就再无其它声息,这“咕”的一声就显得特别的响亮。那书生似乎也听到了,抬起头来往这边看来。小君赶紧又合上眼,却听得脚步声响,那书生走近他身旁,说:“你这狡猾的小鬼,原来早就醒了,还在装?”显然他在小君合上眼睛之前已经看见了他往自己张望的样子
小君见瞒不住了,却还是慢慢地睁开眼睛,脸上先是一副茫然之色,然后目光才聚焦到书生脸上,道:“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好像是刚刚才醒过来的样子。
书生忍俊不禁,笑道:“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啊着一手拉起小君
就狼吞虎咽地把小米粥吃了个罐底朝天。 把罐子往他面前一递,说:“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再说。" 小君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罐小米粥。这时他也确实是饿得狠了,不再说什么,抓起勺子
吃完,他抹抹嘴,抬头一看,只见那书生笑吟吟地看着他吃得香的样子,不觉脸上一红把罐子放下,跪坐起来,双手放在膝上,弯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的……赐食书生见状,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沉吟了一下,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君。”“你父母是谁?"
是谁?"小君眨巴了一下眼睛,脸现天真无邪之状,道:“父亲就是父亲,母亲就是母亲,还能书生一怔,随即大笑起来,伸手指着小君,道:"你这小鬼,太会装了吧?连'赐食”的父母不成?"都会说的小孩,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吗?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吗?怕我会利用你来谋算份
小君听了,只是眨眼,却就是不吭声,
书生摇摇头道:“好吧,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看你身上穿的衣服,质料皆上乘物,可见你家一定是非富则贵。再看你年纪这么小就有此家教,那就不会光是家财万贯的古富之家。你父亲是做官的吧?而且在这岐州上应该算是个不小的官?"
小君仍然只是在眨眼,还是一声不吭。
书生怒道:“小子,你以为这样不吭声就能在我面前蒙混过关吗?”说着,一挥手,
一巴掌就向小君脸上掴过去。
小君头一低避了过去,双手交叉往上一架,然后交叉手反过来一把抓住夹在他两手之间的书生的手臂,手腕往下一沉,上臂却往上一抬,竟是要把书生的手臂生生地拗断。他这一招如果是与书生力量相当的成年人使出来,自然是极厉害的一招杀着,可他一个小小孩
童用这一招,可就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了。
书生“咦”了一声,手臂往回一抽。他的力气比小君大得多,小君自然是抓不住他。小君变招也很快,马上就松开双手,顺势把书生的手掌往外一推。书生本来就在使劲往回手,小君又顺势往他的方向推他的手,两股力量合在一处其要还是书生自己的力量
-,竟是把他推得身子微微一晃。
书生心下更奇,手臂暴长,仅以一只手掌就把小君的两手都执住,手腕一翻,旋转成三心向上。小君身不由己的被拧成仰面朝天,但他急中生智,双腿用力一蹬,身子凌空飞起以书生执着他两手的那只手掌为支点,翻了个空心筋斗,两脚向着书生的面门踹过去。
书生叹了口气,执着小君两手的手掌往草铺的方向一甩,并随之松开他的两手。小君毕竟在力气上完全不是这成年人的对手,身子在这一甩之力下飞了出去,摔到草铺之上。虽然有草铺垫着,缓和了下跌之力,但这一摔还是痛得他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眼角也溢出泪来。可他还是忍痛马上爬起来,双腿跪在草铺上,身子微向后倾,两掌护在胸前,怒视着书生。
书生见小君那明明满是稚气的脸孔上却挂着一副如临大敌、宁死不屈的坚毅之色,真是又好气来又是好笑,向着他连连摆手,笑道:“好啦好啦,刚才我是装模作样凶你的,不是真的要打你。我只是以为把你吓一下就能吓出你的话来,没想到……”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慢慢地走近小君。
小君却仍是十分戒备,往后退缩了一下,忽然一伸手从旁边的火堆里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柴枝,像拿着一柄长剑一样把燃烧着的一头对着书生,叫道:“你不要过来!”
书生见那柴枝烧得正猛,忙顿住脚步,道:“你小心,这柴枝不长,火又这么旺,很快会烧到你手上,把你自己给烫伤的。快放下!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挡得了我吗?"
小君道:“阻挡不了你,我……我就烧死我自己!你再过来一步,我就烧到我自己身上去!”说着,竟真的把燃烧着的那一头倒过来靠近自己的头发。山穴外呼呼的风吹进来,拂动他的发丝,有好几缕发丝给吹近火头,霎时烧出一股难闻之极的焦味。
书生大骇失色,急道:“不要乱来!你疯了吗?快放下,我答应一定不会伤害你就是,快放下啊!”
小君倔强地说:“你先退开!”
书生无可奈何,只好向后退开几步。小君这才把柴枝略略移开,眼见柴枝已快烧到自己手上,便伸出另一手又捡起火堆中另一条柴枝护在自己身前,然后才把原来持着的那一条柴枝扔回火堆里去。
书生看着他,苦笑道:“你难道就打算这样整整一个晚上不断地换着柴枝来跟我对峙吗?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我如果要害你,刚才你额头撞到大石上晕过去的时候,我早就能害了你啦。我给你包扎了伤口,又给东西你吃,我这样待你,你还不相信我?我问你父母是谁,只是想明天送你回家。你这样一个小孩子,半夜三更迷失在这荒山野林里,你父母该会有多担心啊!你就不想赶紧回到父母身边去吗?你就不怕你父母担心你吗?他们今天晚上一定觉都睡不好,你娘可能还会哭个不停……”
“我娘才不会哭,她从来不哭!”小君突然打断了书生的话。“哦,原来你娘不喜欢你,把你弄丢了也不会哭的。"
小君傲然道:“我娘喜不喜欢我,轮得到你这个对我家一无所知的家伙来说话么?"“好,我对你家一无所知,那你就好好地告诉我你家的事嘛。”“你别想从我身上套出我家的事来。”
书生哭笑不得,道:“你才多大啊?怎么就已经心思这么谨慎,嘴巴这么严密了?"小君又不吭声了。
书生叹了口气,道:“你就是不说,从你刚才跟我对打的情况,我又能猜出些事情来了。你小小年纪就习过武艺,你父亲一定是个武官,对不对?”
小君仍是默然不语。
书生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又摇了摇头,道:“好吧,你不说就不说。我去睡觉了,你撑得住就继续这样不停地换着火把吧。”说罢,远远地绕过小君,回到火堆另一边他刚才坐的地方,躺了下来,合上眼睛。
小君想了想,把柴枝抛回火堆里,但没有躺下,而是蜷缩着身子靠在火堆旁的石壁上,两眼睁得圆溜溜的望着书生的方向,仍是一副高度戒备的神态。
书生只道小君这孩子只能撑上一会儿,很快就会累得睡过去了。谁知他隔一段时间悄悄地微睁一丝眼线向小君看去,每次看到的都是那小孩仍是全神戒备的望着自己这边的方向,这样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丝毫不见懈怠。
原来小君刚刚在小瀑布后的小平台上睡了一大觉,这时精神奕奕,完全不需要睡觉。这样一来,反而是书生渐渐的觉得眼皮沉重,慢慢的睡着了过去。
那边小君不但没有睡着,心中更是思潮起伏。他也想到父母一夜不见自己回去,一定是心焦如焚。自己虽然也很想马上飞奔回家,可是现在深夜荒山的,眼前这书生对自己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歹意。虽说到目前为止,看来他没有要害自己的意思,但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打算迷惑了自己来谋取父母?毕竟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怎么看就怎么可疑。
小君也想到了侯君集。
不知道猴子怎么样了呢?他跟我玩着捉迷藏的时候我走丢了,大人会不会怪罪到他身上去呢?他母亲看来对他很不好,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虽然刚开始时装作对人凶巴巴的,但其实是个很容易就玩到一起去的人嘛。他母亲好像喜欢我还多于喜欢他这亲生儿子,还真是奇怪啊。嗯,不过这也不算奇怪,娘亲对不也是这样吗?娘亲反是对猴子挺好的比起对四弟这个她的亲生儿子可要好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侯君集的缘故,小觉得耳边似乎响起他的叫唤声:"小君
一,小君-
忽然,他然起身,侧耳倾听。之外呜呜的风声之中……“小君–,小君一猴子,是猴子!
小君一个箭步冲出洞口,向着黑沉沉的远方大声叫起来:“猴子一一,猴子–,是约吗?猴子-”
已经是半梦半醒的书生被小君这突如其来的叫喊惊醒。他跳起来也跟着冲出了洞口,却见那小孩已经发足向着远处飞奔,一边跑一边竭尽全力的呼喊:“猴子-一,猴子-
书生纵身几个起落,已经追上小君,一把抱起他,喝道:“你干什么?在这样黑乎乎的荒山里乱跑很危险的。
小君四肢用力的踢腾,大叫道:“放开我,子在前面,我要找他。"“什么猴子?这山里从来没见过有猴子。
“不是真的猴子,是我的朋友。”说着,他又扯着嗓门叫起来,“猴子一一,猴子–”“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我听到他叫我,在叫'小君-
书生摇起头来:“怎么我就没听到?你的耳力难道还能比我的更好?你一定是想着家人朋友,就出现幻听了。"
“不会的,我听到的。你放开我,放开我啊!”小君又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可是以他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挣脱得了书生的抱持?一急之下,他低下头,张开口就是狠狠的一咬
书生只觉臂上剧痛,连忙伸手捏住小君的双颊一用力,痛得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嘴。书生看看自己的手臂,那里已印下一个齿痕,微微地浸出血来。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说了句“得罪莫怪!”掌小君的太阳穴处轻轻一拍。小君只觉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一软,肢垂下,再次晕了过去……
翌日。
窦氏张开双臂,一把拥入一边欢叫着“娘–”、一边飞扑进她怀中的小君,喜极而泣。小君伸手擦着她眼角的泪水,道:“娘,你不要哭,你哭了我就输给先生了。我跟他说你从来不哭的,可是你见他第一面就哭,他一定以为我说的都是谎话了。"
窦氏破啼为笑道:“好,娘不哭,娘为了咱儿子说的都是真话,一定不哭……”
那边李渊自然也是喜得眼角湿湿的,但他还是竭力克制着,向微笑着站在那里看他们母子重逢的书生行礼致谢,道:“先生救助犬子的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才能报答万分之一。”
了,你去问他吧。"
书生摸摸自己的手臂,向着小君扬了扬下巴,道:“令郎昨晚已经好好地'报答’过我
李渊看向自己的儿子。小君面上发烧,连忙从母亲的怀中挣脱出来,向着书生跪下道:“是我年少无知,以怨报德,请先生责罚。”
窦氏问:“儿子,你对先生做了什么事吗?"
小君嚅嚅了好一会儿,脸红过耳,但终于还是忍着羞意,低着头说:“孩儿……孩儿以为先生是坏人,所以……咬……”他话说到这里,书生适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摆手道:“好啦好啦,是我跟令郎开玩笑的啦,贤夫妇不要当真了。”
窦氏对自己儿子的禀性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这寥寥数句她已心领神会,于是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下去,拉起小君,问:“你有没有见到君集哥哥?”
“猴……呃,侯君集哥哥吗?昨晚……我在这山上听到他叫我呢。
此言一出,侯母等人立时面上变色,七嘴八舌地问:“真的?你见到他了?”、“他真的半夜里上这山来了?"
“我没见到他,我是听到他叫我,我想找他的时候,却给先生……”说到这里,小君望了书生一眼,没再说下去。
书生眉头一皱,道:“昨晚令郎确实是突然跑出来,说他听到有声音叫'小君’。但我什么都没听见,所以我想是令郎太过思念朋友,出现幻听而已。
“小君?什么'小君’?"
书生诧异地指着小孩,说:“他不是叫小君吗?"“不是啊,我们还没有给他起名字呢。
小君插口道:“'小君’是君集哥哥给我的名字。他听说我还没有名字,就把他姓名里的'君’字送给我了。”
窦氏神色凝重,把小君拉到跟前,认真的对他说:“儿子,你真的听到有人在叫'小君”吗?"
“真的,我真的听见,不会是幻听。我听得很清楚,是猴……侯君集哥哥的声音。只有他才知道我这个'小君’的名字,不是吗?只有他才会那样叫我,对不对?"
李渊在一旁说:“那就应该是真的。君集这孩子确实昨晚半夜里溜了出去,大概是上这山来找我们儿子。恰恰儿子又听到他叫这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名字,世事不会那么巧的。”
“可是………”书生的眉头皱得更紧,“我在这之后有特意地听着山穴四周的动静,一直都没听到任何异响。虽说在此之前我已睡着了一半,但不怕说一句大话,以在下的修为,哪怕是完全睡着了,耳力也绝不会比一个小孩还差。”
小君叫嚷起来道:“那是因为先生不认识君集哥哥,也就没心去听到他的叫声!”窦氏脸容一肃,道:“对这于你有救命之恩的先生,说话怎能这般无礼?”
小君低头道:“是,是孩儿不对,说话太无礼了。可是……”他又抬起头来,焦急而专注地看着母亲,“我……我真的有听见的,不是幻听,不是的!”
窦氏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去那山穴的附近看看吧。如果君集真的有到过那里,昨晚那个时候大雨初停,地上的泥泞还没来得及干,一定会留下他的足迹的。”
众人连声称好,便向那山穴的所在走去。走到近处,只见洞口确实只有昨晚小君与那书生追逐的痕迹,再没有看到别的足印了。即使再往外走远一段路,还是完全一无所获。
大家正茫无头绪之际,李渊忽问小君:“儿子,你听到君集的叫声时,是在什么地方?”小君往山穴里本来燃烧着火堆旁的山壁一指,道:“我在这里。”李渊道:“当时你是什么姿势的?再摆一次给我们看看。”
小君便依着昨晚的样子,蜷缩着身子靠在山壁上,脑袋歪向山壁,一边的耳朵挨在壁上。李渊一拍手,叫道:“耳朵!儿子是靠在这与洞口相反方向的山壁上,他这样侧着身,耳朵就贴在山壁上,那他听到的是山穴背面的声音。我们应该搜索山穴的后面,不该是前面啊!”
众人恍然。
只因小君昨晚跑出山穴找侯君集的时候,就是一直往洞口的正前方跑,以至于大家都形成了一种错觉,以为他听到侯君集的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现在李渊一说,众人才猛然醒悟过来。如果声音真的是这样从山穴的背面传来,通过山壁而不是空气传播的话,那就解释了为什么是小君这耳朵贴着山壁的孩子能听到,反而躺在靠近洞口的书生听不到。
明白了这一层道理,众人立时往山穴的后面查找。果然不久就发现地上有孩子的足迹,沿着足迹找了一段路,却看到足印忽然变得杂乱,除了孩子的足印之外,还有很多成年人的足印,甚至还有马蹄的痕迹。而那印杂乱的所在,还能看到附近的枝叶断折凌乱,好
是发生过什么打斗似的。 侯君集那孩子正是七八岁左右的年纪,那群人贩子劫目标! 渊和窦氏一见这情景,脸色都变了相对望了一眼来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
众人继续沿者地上的痕迹搜寻,但时下主是马蹄印,似乎一群人策马疾驰直到了那条小溪,迹就消失了人骑马踏水,把接下来的行踪尽数消除了窦氏当机立断,让李立即下山到府衙去派出差役满城大索,她就留下来与李、侯二家的家仆继续在山上反复搜索。然而,如此一天下来,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最终都是无功而返。这时的侯母反倒沉默无语,时那样大哭不住地劝解她她却只是摇头,道:“妹妹,你不用说了,也不用内。这都是命,这样对他、对我家,可反而是最好的。否则果的是带着大凶之降临的话,我家迟早只会被他拖累了满门
灭族。”
窦氏道:“么能相信种鬼话?君集是为了我的儿子而走丢的,我不会撒手不管这事。君集若是找不回来,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侯母道:“我知道妹妹一会力为,但是……真的不要紧了。他不在我眼前,我侄
觉得松了一口气。”
窦氏心中暗叹,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倒是小君那孩子忍不住问:“娘,真的会找不回君集哥哥了吗?是不是都怪我?我不该跟他玩什么捉迷藏的。"
窦氏还没开口,侯母已经急忙道:“二郎别胡思乱想。是那死小子不自量力,半夜三更跑到这荒山里来,才自己遭的殃。"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想找我,君集哥哥不会做这种事的嘛。都是我不好,昨晚听到他的叫声时没听准,跑错了方向,否则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
一直跟着他们搜索山野的书生道:“要怪应该怪我才对。如果当时我能听到侯家五郎的叫声,马上赶过去,人多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一定能把他给救出来。枉我还自负耳力之人,明明小君又已经跟我说了五郎在外面,我就是不信他,反而把他弄晕了过去。”
窦氏忙道:“儿子夜三更在荒山里乱跑很危险,这怎么能怪先生?”说着,她忽然想起一事,歉然道:“说起来,今天诸事杂乱,竟然都忘了请教先生的高姓大名呢。"
书生微微一笑,道:“在下一介无名小辈,贱名不足挂齿,说出来只是有污清听而已。"窦氏见他连姓名都不肯相告,心下疑惑,想了想,道:“犬儿此番全赖先生救命,我们只是想请求赐教大名,日后当于寺庙之内为先生祈福还愿,略表谢意。"
书生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在下命贱,当不起,这反而会折煞了在下呢。"“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呢?"
书生凝视着窦氏抱在怀中的小君,道:“在下只求能在府上叨扰一段时间,与小君相处数日,不知道这算不算不情之请呢?"
窦氏忙道:“当然可以啦!这怎么是不情之请了?这是我儿子的福气才对。正说着,一行人已回到李府。侯母与侯家的人拜别而去。
回入府中,窦氏让下人带了小君去沐浴更衣、进食休息。这时李渊仍在外头督促差役继续搜寻侯君集的下落,未及回来。窦氏便开了筵席,代李渊为书生洗尘,并表感激慰劳之意。
席间,书生问道:“夫人,在下有一事是关于小君的,想向你请教。窦氏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请说。”
书生仍是迟疑了一下,才道:“昨晚我在山上遇到小君时,他以为我是坏人,所以发足跑开,匆忙之间摔倒在地,往前滚去,额头撞在一块大石上,昏了过去。我给他包扎额上的伤口时,发现他额头正中之处有一个扁平、呈圆形之状的部位。我想问的是,这圆形的扁平,是他这次撞到大石而成的呢,还是其实以前就有的呢?"
窦氏笑道:“先生不必为此事内疚,其实这圆形的扁平,是以前就有的,并不是这次撞到大石才搞成这样的。”
书生神色却是越发的凝重,道:“夫人这么说,是指小君额上的这个圆形的扁平,是自娘胎带来的印记?"
窦氏皱了皱眉,道:“其实是不是从娘胎带来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不知道这儿子是打从什么时候起,额头上就有了这么一个印记。好像刚生下来的时候没觉得有这东西。可是要说是因为生下来后撞着了额头,小孩骨头还软,于是这样扁了下去的话,那也不可能。从他出生到我们开始发现他额头有个印记那段时间,也就大概一年不到,他还是个婴儿,不会乱走乱跑,天天就躺在那里睡觉而已。不怕先生笑话,虽然我这儿子不是头胎,但自从他大哥生下来后,我们夫妇就一直没能再有儿子。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们盼着上天再赐给我们一个儿子,盼得脖子都伸长了。所以这儿子生下来,那就别提我们有多高兴了。我差不多可以说是跟他寸步不能稍离,也有经验丰富的女仆无时无刻地看护着他,那一年时间里绝对没有发生过不小心把他掉在地上,或者是让他的额头碰到什么硬物上去那种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间他额头上就有了这么个印记。”
窦氏说罢,却见书生眼神闪动不定,不由得担忧地问:“先生,莫非……莫非这印记有什么不好吗?不会是……不会也是什么大凶之兆吧?”
书生忙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在下读书不成,只爱游历四海,观赏奇山异水,并搜寻各处散秩的古卷奇书。我记得以前曾经看到过一本残缺不全的相术之书,里面提到过这种额头有圆形扁平印记的面相。当时我还以为是那写书的胡吹大气,不承想竟在小君这孩子身上亲眼见到,所以觉得十分惊异而已。”
窦氏却仍是一副焦灼不安的神色,追问道:“那本相术之书是怎么说这种面相的?是好还是坏,是吉还是凶?"
书生道:“我刚才说过了,那本书残缺不全,不但是前后缺页,而且书页本身也往往破损不堪。记载这种面相的那一页里,处处都是被虫子蛀蚀的洞洞,里面的字迹句子只是勉强可辨而已,所以我只能半读半猜里面的意思。那一页里只是描述了这面相的特征–就是额头正中的天庭之处,会有一个圆形的扁平。这扁平很是轻微,若只用肉眼来看,是看不出来的,要用手去摸才能感觉得到……”
窦氏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正是这样。我们发现这一印记之后,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后来想想,大概就是因为只用眼睛看就看不出来,用手摸才摸得到,当我儿子还小的时候,他那小小的额头上即使有这么一个印记,也会因为太小而无意间摸上去也不易发觉。待他长到快一岁时,额头长大长宽了,那个印记也就随之变大,摸起来才能发觉。”
“嗯,这也许就是原因所在吧。相书上那一页也只是描述了这些特征,后面一页却已经失落了,可能在那后面有记载这一面相的含义也不一定,但事到如今,到底如何,是无法探究钩沉的了。”
窦氏脸上现出又是失望、又是忧虑之色,道:“他父亲本来就对那印记十分担心,怕是不吉之兆。我倒是不太相信这些东西。可现在听先生这么一说,原来古书之上居然有此记载那就有可能真的是别有深意了。如果……这真的是凶兆,那……那怎么办呢?”
书生道:“夫人也不必如此忧心忡忡。如果真的是不吉之兆,这孩子早就应该屡遇凶险,诸事不顺才对。却不知道小君这四年来,吉凶之事如何?"
窦氏道:“要这么说的话,我倒觉得这儿子运气强得很。先生看吧,就如这次,他莫名其妙的都能遇上您这样的贵人,逢凶化吉。试想如果不是先生早一步遇见他,他很可能就会碰上那帮把君集抓走的贼人,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现在想,福之间相差不过咫尺之退,
思之能不心有余悸?"
窦氏感慨了一番,又续道:“不止如此,自己气不错,带着他身边的人运气也好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们生了大儿子之后,等了十年才生下他。我们前一直觉得我家没嗣运,来来去去都只是生女儿,就连妾室也是这样,弄得我们这偌大的一个李家,就只有儿子一根独苗,我们只能一直战战兢兢的呵护着他这独子,只怕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李可就绝后了。没想到这次子出生之后,突然之间子就从天而降了不但我自己接连又了两个儿子,就是妾室随后生的也是儿子。一下子我家满满当当的都是男孩了,他父亲想来想去,觉得因为儿子给他开了子运,所以对他那个宠啊,其实只怕我还比不上呢很多时候这儿子顽皮捣蛋,能拉下脸来拿家法处置他的,不是他父亲,倒是我。这都是因为他父亲见着他的样子,心就先已软下来了,哪怕只是嘴头上训他几句都舍不得的。甚至就我在责备惩罚他的时候,他父亲眼里看着、心里还难受,暗地里背着他就跟我求情,让我不
要罚得他太狠了。”
书生徽笑道:“,人不必担心了。这印记就算不是大吉之兆,估量着也不会是大凶。大概只是因为很特别稀罕,所以古书上就给记了下来吧。”
(按:李世民额上有个圆形扁平这事,我是从别的小说看来的,一直迷迷糊糊的误以为是真有其事,写这一章时在史书里找来找去却找不到出处,再看了一遍那小说,才知道原来是那小说的作者看着相书上所说的“日角之相”来编的,于是我也来个编上加编。
其实什么是“日角之相”很含糊,看相之事大概就是越含糊越好糊弄人。据说,左目上曰日角骨,右目上曰月角骨,日角之相大概是指左目之上的额骨隆起。现代人有了生物进化的科学知识之后,就知道额骨高隆其实是人类祖先猩猩们的面部特征(一笑),所以有所课日角之相的,其实是返祖现象。而以史书记载为准的话,其实史书上没有记载李世民有什么日角之相,反而是李渊有,还有刘邦和朱元璋也有–刘邦是“上额突出”,朱元璋是“额骨隆起”。)
又是一个夜。
小君的房间里。这时睡在床上的,自然是小君了。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床铺,不同的人,却摆着同样的姿势–蜷缩在床上,抱着被头,汉眼圆睁着。甚至,有着同样的心思–他……现在在哪里呢?只是这个“他”,不是侯君集想着的那个他–小君,而是小君想着的那个他–侯君集。
“啪啪啪”–窗户上竟是响起了同样的声音。可是,这不是雨声,而是……小君猛的撑起身子,望着窗户上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然后,他听到书生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小君,是我,开门吧。"
小君跳下床,开了房门。书生闪身进了房间,回身给他闩上了房门。“这么晚了,先生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书生回手抱起小君,坐到书案前,把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君,你睡着了吗?"“没有。”
“今天不是很累了吗?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我在想着……猴子。”小君停了一下,又问:“先生,猴子……真的找不着了吗?我以后……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他了吗?"
书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一个人能不能遇见另一个人,要讲究缘分。你昨天认识君集,那是缘分;昨天晚上却又与他擦肩而过,到现在还不能再见到他,这是缘分尽了。以后再能不能见到他,就要看他跟你还有没有缘分了。”
小君瞪大眼睛,一副在努力地理解这番话的样子,道:“那缘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哪里可以找到它,然后就能让我再见到猴子?"
“缘分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你能在哪里可以找得到的。"“那就是说,我跟猴子没有缘分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那也不一定。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你以为你有的时候,却可能不知不觉失去了它–就像你自己也一定想不到,玩那么一场捉迷藏,竟会毁了你们之间的缘分。但你以为再也没有的时候,它又可能不期而至。总之,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小君听了,沉默了下来。没有亮起灯火的房间里只有从窗外洒进来的朦胧月色,小君的面容轮廓显得模糊,只有那双眸子反射着光线,在黯淡的室内闪动着微微的光辉。
书生心念一动,伸手抚上小君的额头,问:“这里的伤还痛吗?"“不怎么痛了。"
“你知道你额头那里有个圆形的扁平印记吗?"“爹娘跟我说过,我自己也有摸过一下。”书生没再说话,房间内又沉寂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书生再次开口:“小君,你说你这名字是君集把他的名字送给你的?"“是啊。”
“为什么他送你这个'君’字?为什么不是送'集’字?”“是我自己挑的。”“什么?"
“他说让我挑,我就挑了这个'君’字。"
“为什么你挑这个字?”书生的眼神又闪动不定起来。
“嗯,猴子说这个'君’字是表示君主、君王,还有……君子的意思。我觉得这个字好,就挑了它。”
“是这样的吗?”书生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微笑
忽然,他转身伸手点亮书案上的烛火,放好笔墨纸砚,回头看着小君,道:“小君,我教你认几个字,好不好?"
小君点点头:“好。”
书生提笔在白纸的右上方写了一个字,问:“这个字,你会不会认?"小君探头看了一下,摇头。
“这是'龙’字,龙王的'龙’”说着又紧挨着下方写了第二个字,“这个呢?”小君又看了一眼,难为情地说:“也……也不懂。”
书生呵呵笑了一下,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脸蛋,说:“不要紧,不懂就教你。就是不懂才需要教的嘛,不用难为情。”说着指点着那第二个字,道:“这念'凤’,凤凰的'凤’。”
说罢,又写下第三个字。他还没问,小君已兴奋地叫起来,道:“这个字我认得,是'之’之乎者也的'之’。”
书生笑了起来,道:“对了,这是'之’字。”又写了一字,望着小君。小君搓着手,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书生微笑着道:“这个字念'姿’,是姿态的'姿’。”说着,往左另起新一行,写下第五个字。
小君看着他一写完,马上就说:“我懂我懂,这是'天’。”
书生点点头,继续写第六个字。小君又认了出来:“是'日’。”
书生道:“下面的字刚才已经出现过,你当然是认得的。”说着就写下了又一个“之”字。小君见一连认得三个字,得意得直摇晃身子,差点没摔下书生的膝盖去。书生连忙伸左手揽着他的腰部,稳住他的身形,右手毫不停顿地写下第八个字。
小君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奢道:"这个……好像是念“表’吧?" 书生赞道:“三行,写下第九个字。小君也认出是
字。第十个“将”字却是小君不认得的,但接下来的第十一字“二”、第十二字+》认了出来。书生再起第四行,写下第十三字济”字”五字“安”最
六字“民”小三字不得外,三字都或快或慢地认出来了书生放下笔,正对着纸上刚刚写下的十六个字
头念一遍。
小君指点着纸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念一
"龙风之姿,天日之表,年将二十,济世安民。"
(史书中的相关记载:高祖之临岐州,太宗时年四岁,有书生自言善相,谒高祖曰:“公责人也,且有黄子
忽失所在,因采“济世安民”之义以为名焉。–《旧唐书》 见太宗,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年将二十,必能济世安民矣。”高祖惧其言泄,将杀
方四岁,有书生谒高祖曰:“公在相法,责人也,然必有责子。”及见太宗,曰:之姿,天日之表,其年几冠,必能济世安民。”书生已辞去,高祖惧其语泄,使人追杀之
而不知其所往,因以为神。乃采其语,名之曰世民。–《新唐书》)
小君念完这十六个字,书生又道:“很好,都念对了。那么,你会不会解这十六个字
四句话的意思?"
小君扑闪扑闪着一双眼睛,慢慢地道:“第一话是说龙和凤一样的姿态,第二句话是说天和日一样的仪表,第三句话是说年纪快到二十的时候,第四句话……第四句话……”
很努力地想了半晌,终于露出无能为力的神色,“……第四句话我不懂。
书生一直笑吟吟的听着,这时道:“好了,能解出前三句话,已经很了不起啦。第四话……”他眼中又闪动起那奇异的神色,“……第四句话嘛,你现在不懂不要紧,记在心里
就行了。总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你会懂的。”
停了一下,书生又道:“你父母还没有给你起名字,是吧?"小君道:“我已经有名字了啊,猴子给我的名字。”
书生摇头道:“那是人家的名字,你不能就这样把人家的名字拿去,就算是他愿意给你,你也不能拿。名字一定是要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明白吗?"
小君脸上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但还是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书生道:“你把今晚我你的这四句话牢牢地记住。然后,明天你可以跟你父母说你的名字,就在这四句话里。"
“我的名字,在这四句话里?”小君好奇地又探头去端详那书生写下的四句话。可是书生却一手抽起那张纸,靠近到烛火上,火舌立刻舔上了纸张。不消一忽儿,写着那四句话的纸张就已经化为乌有了。
小君骇然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意识到这事非同寻常。
书生烧完纸张后,顺手也灭了灯烛。他把小君的身子转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他凝视着小君的双眼,声音低沉却凝重:“听着,今晚我教你的话,你要一直地记在心里,但不能说出口。你只能把这些话念一次给你父母听,然后就再也不能说,对着你父母也不要说。就算他们问起,你就说你忘记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不要在现在问我为什么。用你自己的眼……”说着,书生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睑。“……还有用你自己的心……”手掌轻轻抚在他的心房处,“……去看,去想。以后,随着你慢慢长大,你就会慢慢地明白这一切。”说完,书生把他抱回到床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向着他微微一笑,然后翩然而出,轻轻带上了房门。
小君虽是思念侯君集,但毕竟整整这一天都跟着大人在山里找人,累得他够呛的,终于还是敌不过倦意,一合上眼就一直睡到第二天太阳都高高升起之时,才醒过来。
他一张开眼,却见母亲窦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他床前。他连忙坐起来,叫了一声:“娘。”
窦氏道:“怎么样?睡够了么?"
小君点点头,忽然想起侯君集,问:“爹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有猴……侯君集哥哥的消息吗?"
窦氏摇了摇头。
小君的面色立时阴沉了下去。
窦氏拍拍他的小手,道:“不要那么担心,这些事情不是你这小孩子能担心得来的。现在快起来梳洗一下,赶紧吃过早饭,娘今天要带你去拜师。”
“拜师?”
“是啊。那个在山里救了你的先生,你觉得他是不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如果你能拜他为师,那就无论是文是武,他都可以教你不少东西了,对吧?"
小君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昨天晚上他就已经教我认了好多字了。”
窦氏本来正往外走,听他这么说,猛地站住,回过头来说:“什么?昨天晚上?他昨天晚上来过这里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我已经睡下好一阵子之后的事了。先生突然来敲我的门,说要教我几个字。”“教了你什么字?"
小君扳着手指,一个一个的念出来:“有十六个字呢,分成四句,读作'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年将二十,济世安民。”
窦氏闻言,如遭雷击,一时之间怔立当地,骇然失色。
小君见到母亲忽然神色大变,吓了一跳,拉着她的手直摇晃,问:“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窦氏被他叫了几声,这才如梦方醒,一把抱起儿子,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四句话是先生教你的么?”
“是啊,就是昨天晚上教的。”“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让我今天跟爹和你念这四句话,但是以后就再也不能说了,对谁都不能说,只能记在心里,对外就要说忘记了。呃,还有,他说'小君’这名字是猴……侯君集哥哥的,我不能要人家的名字,得另外起。他说,我的名字,就在这四句话里。"
窦氏放下儿子,走出门去,招手让一个家仆过来,道:“你去先生留宿的厢房,看他起来了没有?请他来这里一趟。”家仆应声去了。
窦氏走回房内,又抱起儿子,伸手缓缓地抚过他那还包扎着的额头,喃喃自语的道:“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她的眼睛渐渐的闪出跟那书生一般的奇异亮光,“天日之表……是天庭上之圆日……之表么?"
小君莫名其妙地看着神情忽然看起来变得跟昨晚的书生一样的母亲,问:“娘,你在说什么?"
窦氏一把搂他入怀,将自己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额头之上,微笑着道:“没,娘没说什么。娘只是……想到了给你起什么名字了。
“真的?”小欢然叫道自己名字啦?是什么名字?"“济世安民……世民!”
是夜。
李氏夫妇的寝房之内,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于这对夫妇续两晚都难以安睡时交更仍在不停
说着话。
“那个书生,真的再也找不着了?”李渊问。 “是的,再也找不着了。”窦氏答道,“他留宿的房空空如也,床铺根本就没有动过
只怕他是昨天晚上教完了世民那四句话之后,连夜就离开了。"
李渊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李府难道成了没门的鸡笼了?前天上走了个孩子没人发现,昨天晚上又走了个大人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君集还说是从狗洞钻出去的,那书生这么大一个人,狗洞是钻不过的呀?"
窦氏道:“是啊,我们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世民忽然说了一句:'先生是从墙
飞过去的吧?""
李渊瞪大了眼睛:“什么?飞?"
“世民说这书生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好像脚不沾地,能飞起来的样子。
“哦”李渊沉道,“我也听说过有些江湖奇士有这种本事,不过都是传闻而已,从没有真正见过。这书生的来路确实是古怪,你说他半夜三更、大雨之后为什么会在荒山上乱逛?"
窦氏摇头道:“我也搞不明白。而且听他的口气,显然是个身怀绝技之人,像他说什么自己耳力极佳、就是完全睡着也能听到声响,还有什么贼人再多也不会是他对手……他又见闻极广之人,世民额头上那么奇异的面相,他都说见过古书上有记载
“不过他说的话却是真真假假啊。”口道他说那古书上并没有记载世民这种面相是吉是凶,可他自己却又夜里跑进世民的房间里教他念那四句话。他分明就是知道这面相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不是大富大贵、大吉大利之相,又是什么?可他就是不当面跟你说,拐个弯教会了小孩来转述给我们听。”
窦氏森然道:“世民这面相是否真的是大富大贵,确实也不能随便的就下结论。什么龙凤啊,天日啊,这不都是帝王之言吗?如果给朝廷听了去,那可是居心叵测、大逆不臣,则世民他要人头落地,重则我们李家都要满门抄斩,甚至诛连九族。这可就是大凶大劫了这样来看,他其实也没撒谎,是福是祸,还难说得很。再说,这种话他也不可能跟我们这些懂得厉害关窍的大人说,否则我们固然害怕朝廷听说了要杀世民,他也害怕我们担心他泄而要杀他,当然只能跟还是不懂事的孩子说了。他这样一说完就连夜离开,对我们会向他下杀手的忌惮,不是昭然若揭吗?"
李渊叹了口气,道:“那也说得是。我若是听他当面说出这样的话,一开始可能是震惊,然后是欢喜,接下来肯定就是害怕了,不杀了他可无法让我安心。可是,现在他已经跑了,那怎么办呢?"
窦氏道:“没什么怎么办的。他懂得不当着我们的面说这话,而是悄悄的教给世民,再让他转告给我们知道;但又叮嘱他从此不得再向别人提起这些话,只能在心里牢牢地记着,就算对着我们父母也要装作忘记了,这就可见他绝不想害了世民,只是想教他好好地珍惜自己。如此殚精竭虑地为世民着想的人,又怎么会把世民生具异相的事主动地说出去?只要他不主动地说,又有谁会知道这事?世民额头这圆形的扁平,也就只有我们这些能抱他摸他的父母知道,我们以前也没把这事随便地到处说。从此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再提这额头的事情,当然也不要再提那四句话,世民的名字来历也不必详细地向外人解释,那自然就没什么事了。"
李渊点点头道:“好吧,既然我们没法找到他,那也只能这样相信他了。"“说到找人,君集那孩子的下落有了吗?"
李渊摇头:“没有,我们就差没有把整个郡城翻了个底朝天了,但还是一点丝索都没有。如果他不是给那帮人贩子抓走、远远地离开了这里的话,也可能是掉到河里、山下去,尸骨无存了,否则怎么可能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呢?"
“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真是对不起侯家的窦娘子了。本来以为是我们家的世民失踪,最后却弄成是他们家的君集失踪,倒似是本应世民承受的灾祸,却让君集给他顶了。
李渊啐道:“你胡说些什么?怎么是世民本应承受的灾祸?我们的儿子一向就是运气好,总能逢凶化吉的。那侯君集生下来就带着大凶之兆,命中注定就是要受苦受罪的。这都是天意,怎么能怪到世民这孩子头上去?"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实在不好受。我看世民心里也不好受,才刚刚结识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小友,这么一下子说不见就不见了,还是因为世民说要跟他玩捉迷藏而引起的。世民一定会觉得是他自己的错吧?"
李渊忙道:“可不能让世民心里留下这样的阴影。这样吧,你跟世民说,我们已经找到侯君集了,只是他跟着侯家的窦娘子回自己家去了,所以没再见他。这样哄着世民,让他安下心来吧。”
“不行!”窦氏斩钉截铁的说,“我绝不会这样欺骗世民。”
“你这又何苦?如果世民知道我们没能再找到侯君集,他可能会一直记着这件事情,那他就会一直地内疚,一直地难受。”
“我就是要他一直都记住这件事!”窦氏不假思索的道,“我要跟世民说,这世上曾经有一个人叫侯君集,这孩子在差不多等于是一无所有的情况之下,还把自己仅有的名字的一半都送了给他。我要他一辈子都记住,这个叫侯君集的孩子,为了担心他的安危,半夜里孤身一人跑到荒山野林里去找他,很可能就此把自己的性命的全部,也都送了给他。我们的儿子不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要世民永远、永远地记住他!”
李渊见妻子如此执着,他深知她的性情,知道无法再劝,只好转口谈起另一件事:“这两天我们都忙昏了头,只顾着找孩子–先是找世民,后是找君集–,我还来不及跟你提一件朝廷发生的大事呢。"
“什么大事?”
“先帝……”李渊只说了两个字便已刻意地停了下来。
“先帝?”窦氏大吃一惊。当今天子杨坚可是开国皇帝,在他之前哪会有什么“先帝”?莫非……?
看着一向遇事镇静的妻子脸上罕有地露出震骇之色,李渊沉着脸缓缓地点了点头,本来已经压低了的声音降得更低:“听说是前些时候在仁寿宫驾崩的。”
“先帝一向身体不错,这次不是只是略有小恙吗?怎么就……那样了?”窦氏这样问着,脸色却已恢复了一片平和,乌黑的眼眸之内光芒闪烁。
“所以上下内外流言蜚语甚多,都说先帝是被……”李渊的声音压得更低,低得窦氏支起了耳朵才隐约地听到他说的似乎是,“……张衡拉杀。”
张衡是太子杨广–哦,如今他已经是皇帝了,正如杨坚如今已经是“先帝”了–的心腹,他一介臣子敢对皇帝下那样的杀手,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已是呼之欲出。
“不过这些都只是传言,真相如何,宫闱深深,只怕是从此都不可得知的了。”李渊的声音略为提高了一些,但语速也快了起来,“但听说先帝临终前曾有旨意下给废太子(按:指杨坚的长子杨勇),而太子……呃,今上一即位,马上遣人把他杀了。若非先帝生前的心意有变化,而变化又有利于废太子,不利于今上,今上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又何必鱼
于一登基就杀害已被废为庶人、完全无权无势对他应该是全无威胁的亲兄?
窦氏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所以,合太子被急急处决的情状,怕先帝走得实在是大有蹊跷啊?"李渊叹了口气,道:"些事情都轮不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多所置喙。只是由此事
们这些臣下……唉,总之以后的日子悉怕不会好过了。 见,的心肠……他肯定是杀了亲兄,很可能还弑了亲父,对血亲尚且如此,那么对我 窦氏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多发一转望向外,黑漆漆的夜空上北斗七屋
尖端处那颗一向被世人视为“帝星”的紫微正目前昨天晚到半夜之时刚下过一场暴雨天空之上云量仍是较多,不时有一片乌云移过,遮蔽了天穹。窦氏一双眸子注视着夜空,仍
是闪烁不已,倒似那才是这黑夜里最明亮的天星,也从不会被飘过的乌云遮蔽。
长安城内,同一时候,同样地头遥望着空的,是一名二十有六的青年,他站端坐着的父亲身旁,也是刚刚听完了父亲低声地讲述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仁寿宫之变”。“……”在朝中做着监察御史的房彦谦唤着他这个一向最是看重的儿子的名字,“这
事……你怎么看?"
房玄龄的双眼也是光芒闪烁,宛若天星:“先帝本无功德,这江山只是他仗着自己身为外戚的便利欺负北周孤儿寡母而得。这也罢了,他若能谨遵先贤之道,立嫡以长,继承大统还可安定天下人心。偏偏他由得自己的私心所欲,嫡庶不分,轻易的便以身为次子的今上取代嫡长,等于是开了帝位可任意以阴谋诡计争宠谋夺的恶例,则他自身也终于受害于此,谓自食其果、报应不爽,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又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要说谁会是最可怜的其实应该是……”就在这个时候,他转眼也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凝视着北斗七星中的那颗紫微,“这天下的百姓吧!是这样对自己的血亲都如此心狠手辣、可谓禽兽不如的登基为帝、沐猴而冠,还能指望他会怎么对百姓好?迟早……应该只是迟早吧,这天下终将再陷大乱!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乱世会否又像前朝那样战火绵延上百年,更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有哪一个英雄人物挺身而出……济世安民!?”
(按:这里窦妈妈与房玄龄同时看紫微,房玄龄还把“世民”的名字来历的那个四字词念了出来,这就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当然这是小说的虚构,但比小说的虚构更有趣的是号玄龄批评杨坚废长立幼、预言隋朝将因此而灭亡这番话并不是小说的虚构,而是我根据史书的记载而略作润色写成的–见《新唐书》的记载:开皇中,天下混壹,皆谓隋祚方永玄龄密白父曰:r上无功德,徒以周近亲,妄诛杀,攘神器有之,不为子孙立长久计,淆嫡庶,竟侈僭,相倾阅,终当内相诛夷。视今虽平,其亡,跬可须也。」彦谦惊曰:「无妄言!
但最有趣的还不是房玄龄的这番预言竟然成真,而是他自己后来却是竭尽全力地辅助李世民这次子去夺取太子之位,与他年轻时的“愤青”言论完全是自相矛盾。读着史书的记载我不由得就会想:不知道房玄龄辅助李世民的时候,有没有再想起自己年轻时说过的那番话?如果想起的话,又会是怎么一番滋味在心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