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阳的前世今生
我老家在微山县的南阳岛上。
南阳岛位于微山湖最北端的南阳湖上游,地处独山和南阳二湖的交汇处,与最南端的微山岛遥遥相对,面积4.5平方公里,称为“四湖明珠”,与镇江、扬州、夏镇同称为运河四大名镇。南阳古镇由东西长3500米、南北宽500米的主岛和83个自然小岛组成。古镇旧属鱼台,北依济宁城区,南靠江苏丰沛,东邻孔孟圣地曲阜、邹城、西通牡丹之乡菏泽。
小岛依古运河堤而建,窄窄长长,远远望去,它像一把绿色的琵琶,静静地斜放在微山湖中。京杭运河从岛中穿流而过,呈现出“岛在水中,河在岛上,镇在湖内”的特殊景象。
(一)前 世
南阳之地在战国时期的齐国地图就有标绘;“兖州至湖陵沛北之泗水流域有南阳”,正是今之南阳镇所处位置,也说明南阳的历史至少有2200多年,《史记》中也曾数次提及“齐之南阳”。从秦汉两晋,迄于隋唐,由于该处地势低洼,常有水患,加之战乱,造成南阳人烟荒芜。直至唐武德七年(624)年,山东境内的运河由西而东迁,引汶泗二水至济宁,再南北分流,南下顺天然的泗水下流,过南阳,经徐州南达江淮。到宋代,经古泗河长期冲积,南阳已成为泗水岸边的较大村落,该村落住户均为段姓。他们世代辛勤劳作,繁衍生息,为南阳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经济的逐渐繁荣使南阳兴起一些较有规模的粮行、商号,因当时均为段姓人经营,所以南阳又称为“段家行”。
元世祖至元十九年(1282),元朝廷任命兵部尚书李奥鲁赤主持开挖从济宁到须城的济州河,至元二十年(1283年)该段泗河开发为京杭大运河,元至顺二年(1331年)建南阳闸,取南阳闸中的“南阳”二字为镇名,“段家行”改为“南阳”,南阳成为运河岸边重要的商埠码头。
明宣德六年在南阳建河桥署、管河厅和闸官厅,明嘉靖四十四年至隆庆元年(1565—1567),工部尚书朱衡主持开凿了一段运河,北从南阳,南至留城,全长70.5公里,称为“漕运新渠”。新渠竣工,南北商船都在南阳停留,南阳更加繁荣,称为“二济宁州”。明代中期,南阳成镇,称为“南阳镇”,镇名见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重修正觉寺碑文》。此时,南阳镇已成为古运河畔四名镇(另有夏镇、镇江、扬州)之一。
清初,南阳镇由陆地变成湖中之岛。清乾隆三年(1738)再修南阳闸,并开挖东岸月河一道。后历次重修,为管理漕运,清政府在此建闸官厅,设闸官一员、闸夫32名,专管防务、监运税收、管理运河水闸、接送保护皇粮。
曾经有人疑惑,为什么来往船只不直接走南阳湖,却从穿岛而过的大运河里行驶?其实,在元代,大运河通航后,建了南阳闸,南阳成为重要商埠。当时的南阳还不是岛,而是陆地,到清初才变成湖中之岛。那时的运河航道在该镇东湖中,因为先有运河后有湖泊,所以镇上留下了一段运河,其余的运河航道都被淹没在湖中了。
南阳古镇以其特有的地理位置成了大运河上的重镇,皇帝南巡必经南阳,常常在此停居数日,因南阳岛所处的南阳湖为京杭运河的中部,又因南阳岛北去济宁南去夏镇均为一日航程,形成漕运船“朝发夕至”的景象。得此地利,南阳岛成了水上运输和商品交易的交汇点。
京杭大运河上百舸争流,每天清晨及黄昏,在穿岛而过的大运河里,曾经有多少篷帆向它依依惜别,又有多少航船投入它的怀抱。来自南方苏杭,载满丝竹白米,细软名吃的航船,以及从通州府南下的船队,都停泊在这里。岛中运河樯桅林立,篷帆蔽日;纤歌悠扬,响遏行云。四周渔船猬集,如蚁如蜂。水运之便,舟楫之利,使南阳飞速繁荣发展。沿河长街,店铺鳞次栉比,货物琳琅满目;客商云集,熙来攘往。优美的吴侬软语,爽朗的山东土话,雅气的京腔京韵随风飘荡……东西南北、七行八作、三教九流汇集;粮棉油茶、日用百货、农副土产集散。南阳又有“江北小苏州”之称。
当时南阳街道均以青石板铺砌,两侧为石垒台阶,台阶上建造厦檐,夏天扎搭过街凉棚,晴不见日,雨不漏水。镇内店铺鳞次栉比,字号繁多,酒肆茶楼、商场粮行、货栈当铺、饭店戏园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明清时期的南阳更是夜不罢市、歌声十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异常繁华热闹。
民国时期,整个古镇尚保留着清代的模样,岛内东西、南北两条大街,还有牌坊、井子、西鱼市等小街和东西南北四处商埠码头,岛上房屋多系青石砖瓦和木质结构的古式建筑,有酒楼、茶庄、粮行、客栈、盐店,还有绸布店、当铺,商店林立,字号显赫。
斗转星移,岁月流转,随着漕运经济地位的日益下降,南阳的经济逐渐衰落,地位也逐渐下降。
清朝诗人赵执信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春天乘船沿运河南下,写有《自济宁至清江浦舟中杂诗》六首,之二写道:“历历千艘北上天,南音入耳总堪怜。微风忽逗吴侬语,却忆昌亭夜唤船。”
(二)今 生
随着岁月的流逝,现在的大运河顺应时代的需求,改道于岛东侧而行,虽然转移了岛中航行的热闹,却没带走南阳岛的娇媚丽姿。她以小家碧玉般玲珑剔透的灵性,经年浸润濡染着微山湖的水韵荷魂,向人们展示着北方湖岛的独特魅力。
南阳岛的风光优美而恬静。它像一方巧夺天公的盆景,尽情享受着南阳湖波光水韵的呵护。在它周围的湖面上,星罗棋布地散布着零星渔村。或三五家,或十几家,相谐相依,沐风听浪;鸭戏浅滩,鸥鹭翔空。春来风暖柳绿,秋来蒲苇金黄。村里人家,或临河、或面湖;或芦柴小院,或红砖高房,皆柳遮蒲掩,荷苇拂窗。一片朴拙,一片迷蒙,给人以原始神秘之感。穿岛而过的老运河上,架有一座座圆拱石桥,桥下桨声欸乃,桥上市卖声声,颇有江南小城的风韵。
岛上小街,窄且弯。走进去,常疑就要山穷水尽,转过屋角,突又柳暗花明。镇政府,医院、学校都在这条小街上,商店、客店等社会服务设施一应俱全。天色未明,湖上渔村来赶集的船儿,便泊满了岸边。鱼儿的银鳞闪着曙色,鹅鸭的叫声,响彻小镇。集市虽小却品类齐全,日用百货、生产物资、鲜鱼嫩蟹、地方名吃等应有尽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所独有的鸭锅。
小街上,门前铺有荷叶,十张数十张,一片翠色。天还很早,在半明曙色里,小街上闪动着灯盏,人影,野鸭子摆在了荷叶上。太阳升起来,阳光明丽,照耀着半条小街。摆满荷叶的野鸭,肥肥的,油光冒亮,最多时,岛上的鸭锅,达百余家。这里卖野鸭,不论斤,论连。对鸭两只一连,四鸭四只一连、三鸭三只一连,六鸭,也叫孤鸭、张鸡子,六只一连。价钱随行就市,卖鸭人说一声,买鸭人便付。付出了,拣一片荷叶,把油光光的野鸭包了,一股香味递将过去,买卖算完。
现在,人们为保护野生动物,早已收起了猎枪,改为养鱼、养鸭等淡水养殖生产,野鸭也实行了人工饲养,其产品销往全国,有的还销到了国外。南阳岛靓丽依旧,魅力不减,仍是一个碧水环抱、河水中分、四时如画的北方水乡。岛四周千顷碧波,一望无垠,水天一线,渔帆点点,仿佛置茫茫大海之中。村落、人家依然保持着恬静、自在的形态。岛上儿童戏于桥头,船行于桥下,货贸于岸,濯菜于河,叫卖声、捣衣声、桨声、嬉笑声,组成了渔乡独有的交响曲。
二、友爱村旧事
经济的衰落使得南阳岛上的商铺逐日趋减少,曾经的繁华一落千丈,人们为了生计陆续外迁。段氏家族人数锐减,居住范围缩小至南阳岛北部的友爱村,“段家行”的称呼也逐渐转移到友爱村。现在所称的“段家行”就是特指友爱村了。
友爱村位于南阳岛北部,西、北临南阳湖,东依古运河,南面与南阳岛接壤。村子为四方形,长宽均约260米左右,有东西、南北两条居中主路,纵横交叉,整个村子的形状趋向一个正方形田字格状。
因南阳岛小而狭长,各行政村几乎都是按长条式划分,村子的走向往往只有一条纵向主路。而只有友爱村呈方形,纵横交叉形成的十字路口恰恰是全村的中心点,这在各村的布局中是独一无二的。
友爱村一百多户人家,约六百多口人。因地域狭小,村子大多数人家没有院子,有的拉上了院墙却没有大门,有的有大门出门时也不上锁。这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习俗与纯朴善良的民风一脉相承。
(一)碾 盘
从我记事起,在村子的十字路口,就有一个大碾盘。
碾盘是用石头做成的底座,上面铺上一块又大又平的青石做碾盘,碾盘的中间,用一块圆柱形的青石做碾柱,转动着一块又大又圆的青色石头做成的碾磙。
碾盘每天都吱吱悠悠地转动着,为村里的乡亲碾粮食,常常是这家的米还没碾完,那一家又端来了麦子在等着。碾盘不知疲倦,一年四季,碾磙转了一圈又一圈,养活一代又一代人。那碾磙、碾盘研磨的油光锃亮,生命也在循环不息的响声中延续。它在那里稳如泰山许多年,历经沧桑,成为人们心中不灭的念想。
久而久之,人们自然而然地把十字路口以及附近地带统称为“碾盘”。
到了饭点,喜欢热闹的人们,端着饭碗,不约而同地踱到“碾盘”,或蹲或站,边吃边唠;谁家的饭做得好吃,就把饭碗放到碾盘上,大伙儿都尝尝鲜。吃完饭了,大伙儿习惯性地把饭碗往碾盘一推,再磨叽一会儿牙。孩子们吃的快,早早来碾盘凑热闹,大人啦呱啦到哄堂大笑,孩子们也跟着拾个“二笑”。
站在“碾盘”路口,环顾四周,一眼即可望到村头,晚上安静的时候,喊一嗓子,整个村里都能听到。
遛乡串巷叫卖的的货郎挑子、天南地北的生意人到我们村里来,一般到了“碾盘”就不用再去村里其他地方了。
货郎一颤一颤地挑着一担货,来到“碾盘”,把担子放好,打开货箱,有条不紊地摆好小百货,然后,摇动他的专用拨浪鼓——鼓面不比我家的面盆儿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那种熟悉的、节奏感极强的鼓点一旦摇上两轮儿,孩子们马上不约而同地来到碾盘,把货郎挑子围个水泄不通。
不过小伙伴们能拿出来现钱买东西的却是不多,毕竟那时吃上窝窝头、喝个棒子面儿糊头就是小康、吃块肉就是过年,大家有那个心也没那个钱。不过,货郎也有他的一套,把孩子们最喜欢的东西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货郎宣布:“拿家里的牙膏皮(必须是锡皮儿的)、破凉鞋、爬鱼盖、老铜钱、干蚂蟥来换啦!”。
那时候谁家再穷也能找出来一样两样东西呀,于是,小伙伴们回家开始翻箱倒柜。当然,并不是每次都能如愿。有的今天找到了,明天就没有了;有的拿着一枚铜钱,却不够换一个糖块的。于是小伙伴各显其能,虽说最终如愿以偿换到了糖,结果往往先甜——后苦:当大人们发现凉鞋少了一只或者牙膏还没用完就失踪了……一旦知道真相,结果……你猜。
小伙伴们换了自己喜欢的辣椒糖、糖球、大米球、泥哨、糖稀等等,然后聚在一起互相炫耀。换来的零食,大家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共享可以让自己吃到各种口味的零食哟。
要说交换的零食中,换糖稀的小伙伴居多,因为它不仅可以吃,还可以玩儿。糖稀用冰糖熬制而成,呈粘稠糊状,放到盖碗里。货郎用两根准备好的芦苇棒,在糖稀碗里搅缠几下,芦苇棒上就粘了一些糖稀。拿到糖稀的小伙伴也不急着吃,先用两根棒子不断来回循环搅拌糖稀,一直把糖稀搅拌的逐渐变黄,更加黏稠。现在即使色味俱佳,小伙伴们还是要忍住诱惑。如果芦苇棒是一根相通的,就用嘴吹芦苇棒的一端,这样带有糖稀的另一端就被吹出来一个糖泡,大家比较谁吹的糖泡大。玩足玩够了,再开始下口。一般先用舌头轻触慢舔,再细嚼慢咽,然后大快朵颐,到最后恨不得把芦苇棒吃进嘴里,一块糖稀不吃它个三两个小时,就不算真正“玩糖稀”。
货郎又开始了第二轮摇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下半场到场的是大人们,主要是在家的老人和妇女,她们需要买的,无非就是日常生活用品,比如针头线脑顶针儿荷包篦子虱子棍儿裂手油痱子粉红花油等等。如果赶巧孩子们看到自己的家长也在买东西,马上趁机再要点吃的,家长不给,继续央缠,最终的结果无外乎两种情况:家长凶一顿,再给买个糖吃,然后留一句话:“就这一回,下回不能再要了哈”——当然,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明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回;或者就是挨了批,还落个空手而归,这是非常伤自尊却还经常容易遗忘的一件事情。
当爆米花的第一声轰炸在碾盘响起,告诉大家冬天的到来,村里的孩子们拿着筐子篮子鱼鳞袋子挨号排队。每一次米花的爆炸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次对恐惧的考验,虽说要捂着耳朵逃避,但是想着香喷喷的米花,我们更乐意听到这声音。
寒意中卖糖葫芦的淡定走进村子。无需吆喝,远远望去那垂涎欲滴的红色就赚足了眼球。为了一串糖葫芦,小伙伴也是使尽浑身解数。会哭闹的,用眼泪换取;存钱罐里有存货的,自力更生;实在什么都没有的,仍要装作满不在乎,把手抄进裤兜,默默走开。趁没人,偶尔哄一下比自己小的朋友,吃上一口……
“冰糕冰糕,香蕉冰糕”!夏天专属福利到来。标配的长白箱子,外写红色随意体“冰糕”二字,简洁到让你无法再进行删减;虽无任何说明,却让你比谁都了解,“拿酒瓶来换”的销售方式也赢得了大家的欢迎。啤酒瓶、鱼台米酒或者兰陵大曲的无色酒瓶(不知为什么同款绿色的酒瓶就不能换)是当时的唯二选择。虽说我也偶尔通过死缠烂打吃过几次冰糕,但是我更羡慕那些卖冰糕的——他们肯定天天吃冰糕。于是,我当时曾立下一个目标:长大以后,我也要卖冰糕!
没人碾粮食的时候,小伙伴们就在碾盘周围玩。那个年代,没有电子游戏,没有新奇玩具,但是敲砂啦缸、敲钉、砸硬币(也叫“来钱儿”)、拍火柴皮儿、拍烟盒(也叫“烟啪”)、扇四角、审大堂二堂、拉拉秧、指天星、激激灵砍大刀、逗拐、玩弹弓、自制火柴枪、弹溜溜球、跳房子、滚铁环等游戏一样不少,任何东西到了我们手里,都能让它变成玩具、设计成游戏。
“审大堂二堂”是民间流传的模仿县官判案的一个游戏。这个游戏需要五个小伙伴参与。把四个稍微规则点的方形片状石头按照相应规则一排溜站立排开,最大的那块石头居中叫“大堂”,按照石块大小,依次叫“二堂”,“三堂”,最小的那个竖立摆放,称为“拧鼻儿”。
先通过一定的规则选定好游戏角色。五个小伙伴选好合手的石块作为自己的“武器”,以摆放“大堂”的地方为起点线向前扔石头,谁扔的远,谁就先站在自己“武器”落地的地方击打摆放的“堂石”,每人按照远近只有一次击打机会。击倒“大堂”的即为“县官”,击倒“二堂”的即为“师爷”,击倒“三堂”的为“衙役”,击倒“拧鼻儿”的为“捕快”。其间如果有未被击倒的剩下的最后一个就没有机会击打石片,即成为了“囚犯”。
“县官”和“师爷”坐在“大堂”、“二堂”之上,由“拧鼻儿”抓捕“囚犯”,“衙役”负责上刑,于是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审犯人游戏。整个审判程序虽说进行了简化,但是供词、证据、证人、上刑等等,也是有板有眼。最精彩的还是“上刑”。“县官”要根据“犯人”情节严重程度,要求“衙役”对“犯人”进行“惩罚”,“惩罚”手段多种多样,但是原则上以娱乐为主,因为谁也不想把“犯人”整地哭鼻子抹眼泪回家给家里大人告状家里大人找后账一场游戏就此不欢而散。所以,在“师爷”打圆场的“劝告”下,“惩罚”点到为止,一轮游戏结束,大家都过了一把戏瘾,下一轮花落谁家,就看勇气和运气喽!
“拍火柴皮儿”是一个非常简单易操作的游戏。小伙伴把用完火柴的火柴皮儿撕下来作为牌叫“火牌儿”,参加的小伙伴每人各出一张牌,然后根据牌的战斗值大小确定发牌顺序。战斗值最高的一方把大家出的牌集中叠摞,正面朝上,集中砸向地面,反过来的牌即归发牌方所有,然后发牌方继续用手拍地上还没有反过来的牌,只要拍反过来的牌,仍继续归发牌方所有,若没有拍成功,发牌的权利即归战斗值第二的小伙伴,然后以此类推。常玩的小伙伴每次都把手掌拍的红红的,肿肿的,连吃饭夹筷子的力气都没了,许多小伙伴因此练就了“铁砂掌”,扇起火柴皮儿呼呼生风,一摞火柴皮儿一下子全部翻过来。自己赢来的“火牌儿”在大人眼里一文不值,但是那可是我们的“珍宝”,从小就喜欢收藏的我,到现在还珍藏着那时候的“战利品”呢。
石头也可以玩游戏。小伙伴随便在路边找几块大小相当的石头,在地上画个圈,按照剪刀石头布,决出先后顺序,每人按照顺序依次轮流,瞄准对方石头,让自己的石头自由落体,落向对方的石头,只要把对方的石头击出圈外,这个石头就归自己所有。就这个游戏,大家也能玩上半天。每次,当小伙伴拿着自己的“战利品”兴高采烈的回家时,都会被大人凶一顿:“满大街都是石头,你弄这么些石头蛋子干嘛滴,又想挨揍了是不……”我们也总是在大人们不注意的情况下,把赢来的石头悄悄地放起来,即使被凶,我们也是开心的,毕竟,那可是自己经过千辛万苦赢来的,虽说路边不缺石头,但是,自己劳动得来的最珍贵!
实在没有玩的东西了,路边抓一把泥,和点水,做成泥巴,就可以玩“瓦屋”咯!看谁做的“瓦屋”又大又漂亮,看谁摔出的窟窿大,看谁赢回的泥巴多!然后大家用自己的战利品捏成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小东西,拿回家,也要当宝贝珍藏好长时间。
后来,人们的生活好了,碾盘用的也渐渐少了。但是“碾盘”热度依然不减。村里通了电,在“碾盘”一旁靠近路边的地方安了一根电线杆。电线杆和“碾盘”成了搭档,村里又多了一个地标建筑。
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我们叫“藏猫猴”、“玩猫忽底儿”。电线杆成了我们坚守的“家”。能够在碾盘上坐一坐,就成了在捉迷藏游戏中胜利一方的最高奖赏。为了能获得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负责“守家”的小伙伴,眼睛都不带眨的,坚决不能让对方攻破自己的家门;负责寻找对方的小伙伴或主动出击,或潜伏静待,为保护自己的“家”竭尽全力。
躲藏的一方,则绞尽脑汁,坚决不让对方找到。小伙伴们斗智斗勇,脑洞大开,躲藏地点花样百出,推陈出新。当时流行的口头禅就是,“不怕脏不怕累,猪圈狗窝柴火堆,不上天不入地,也要让你找到黑”。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让你找到黑,有时候真要找起来,找到天亮也找不到!记不清多少次了,小伙伴藏得太隐蔽,以至于到最后游戏结束都不知道出来,大家一起寻找,仍然找不到。原来他自己在隐藏的地方竟然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小伙伴们都回家了,大街上都连个人影没有了。
遇到这种情况的小伙伴,无非面临两种选择:要想不挨骂,可以选择主动回家,悄悄开门上床睡觉。或者可以回到“碾盘”,高调地大声喊几嗓子,家人或者邻居们听到声音,不一会儿,就可以被家人拧着耳朵提喽回家了。然后第二天,自己在小伙伴面前大吹特吹,说自己藏的多么严实,说的唾沫星子乱迸,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情,看着小伙伴羡慕的眼神,那种感觉妙极了——不过被家长揍的一节必须省略。
村里通了电,能够看上电影,在当时也是一场盛大的饕餮文化大餐了。电影先在碾盘放映,后来为了不妨碍交通,就在碾盘北的大路上。放电影可不是天天有,一听到放电影的消息,天还没黑大人小孩都提前拿好板凳占位置了。天渐渐黑了下来,电影放映员已拉好荧幕,安排妥当放映机,强调一下会场纪律,在万众期待下,电影徐徐拉开放映的序幕。黑压压的会场由先前的嘈杂渐渐静了下来,偶尔还能听到的是小孩子的哭声。人们开始敛神屏息,享受这难得的精彩。现场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小伙伴看到精彩之处,连厕所都不舍的去了。来晚的人们,只能站在椅子上看。抑或去电影屏幕的背面去看,虽说连字幕都是反的,但是总比看不到强啊。
夏天,难耐的酷热和蚊叮虫咬,这算什么,顶多出一身臭汗,撑死一批蚊子,我们却不离不弃;寒冬,料峭的北风把穿着棉袄头子的我们冻得手脚麻木,我们不停搓手跺脚进行自我发热,就这种挡不住的热情,我们是不是可以称为电影的“发烧友”或者“忠粉”?
有时候,电影胶片突然烧了,小伙伴急得劲哟,非得围到放映机跟前全程监督,中间还热心的帮助放映员出谋划策。有时候突然停电,如果带来发电机的话,还可以现场发电继续观看。发电机“呜呜”的噪音和特有的汽油尾气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个别喜欢闻汽油味道的小伙伴还专门跑到发电机旁边看电影。
放映结束了。屏幕全黑,现场亮起了灯。顿时,口哨声、喊叫声、小孩子找不到大人的哭声、大人的招呼声,不绝于耳。回家的路上,大家意犹未尽,兴奋地讨论着电影的内容,那是大家的记忆力特好,看电影之后的好多天,电影情节都能娓娓道来,相当一段时间内仍会成为讨论的主要话题。
当时经常看到经典电影是《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平原游击队》、再后来是《少林寺》、《黄河大侠》、《少林小子》、《南北少林》、《自古英雄出少年》等等,尤其是《少林寺》,看完之后,村里小青年兴起了习武的热潮,我们小孩子在旁边看个一知半解,也跟着纷纷“自学成才”。小伙伴之间打着玩,一招一式,都要报上拳名,而且还要自带配音,当时的场面,堪称自创大片。甚至电影里面的经典对话,也成为了日常生活的时髦用语。
后来,电视开始兴起。每个村,总有第一个买电视的,这就为大家的夜生活增加了一道“大餐”。当时的电视剧最流行的是《霍元甲》、《陈真》、《再向虎山行》、《琥珀青龙》、《魔域桃源》、《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八仙过海》等等,当时大家对看电视的痴迷,确实能够用万人空巷形容了。
当时的广告还是比较讲究的,属于在电视节目里面插播广告的那种——不过即使是广告,大家也不肯放过,几遍广告来过,包括小朋友在内的观众,都能在茶余饭后来几句广告词作为消遣。终于,期待的电视剧《霍元甲》开播了。还没吃完饭的人们连饭都不吃了,煎饼卷两个咸鱼直接到位;下雨了,人们把电视放到屋当门,打着伞也不能耽误看电视;信号不好,大家自告奋勇爬到屋上去维修电线接收器;村停了电,人们自发组团把电工请(说“绑架”更合适)去检查线路,如果不是线路问题,哪怕是自筹资金用发电机发电,也要把“追剧”进行到底。
总之,大家伙发扬了不怕苦不怕累的传统精神,只要不耽误看电视剧,真是“赴汤蹈火”了。那个年代,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成为了那个年代匮乏的精神生活中的一颗亮星,也成为几代人永远的回忆。
时光已去,碾盘未老,它碾着一路风尘,记录着人们的沧桑,更像一首传唱的老歌,快乐着我们的童年。光阴荏苒,流年不再,长大的我们,不得不背起行囊,告别了那记载快乐童年的碾盘。漂泊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每天都看着形形色色的故事上演,可是再也找不到那些围着老碾盘转来转去的快乐。
八十年代,碾盘不知何时被移走,只留下那根电线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碾盘不见了,但是在几代人心中,它永远是诗意的存在。“碾盘”也早已不再是一件物品的代名词,而是村里的地标,是一个永恒的念想,更是人们自强不息精神的寄托。从这里走出去的每一个人,都会带着故乡永远的胎记,活在故乡无人书写的历史里。
(二)西 井
从碾盘沿主路向西至村口,有一口井,我们称为“西井”,因年代久远,何时所建至今无人知晓,也无从考证。西井的井口直径有一米多,内壁由石头垒砌,井水清冽可口,一年四季,从不干涸。那时候,村里人都去西井挑水吃,因井水始终充盈清澈,井旁也没有辘轳,弯腰就能打满一桶水。
夏天天气炎热,但是井里的水冰凉冰凉的。有时候我们趴在井边,往井里面看,可以看到井底泉水向上翻涌,如果你静下来听,分明可以听到井水往上冒时汩汩的声音。
西井北边有一片宽阔平缓的河滩,上游有一片小树林,柳树居多,万条丝绦随风拂动,宛如青衣挥舞着长长的水袖。
周围还有梧桐树、槐树、榆树、楝子树、桑葚树、枣树。
春天来了,梧桐树开花了。像一串串紫色的风铃,在温柔的春风里,悠然静默地绽放着。每朵花都低垂下喇叭一样的口,流淌出甜蜜的春天味儿,既不显摆,也不张扬,繁盛而宁静。
四五月份,槐树、榆树纷纷开花。槐树结槐花,榆树结榆钱。小伙伴们拿一根长长的竹竿子,竿子的一头钉一根大铁钉就是简单的钩子了,槐树枝脆,用自制的钩子一扭,就折断飘落。榆钱容易散落,我们索性就直接爬上榆树去撸榆钱。馋嘴的我们总是先自己品尝一番,槐花清香带有一丝特殊的涩味,榆钱甘甜更有几分清香,那种味道至今还记得。拿回家用来炒槐花,蒸榆钱,都是我们的最爱。
记得去年从小区的树上够了一些槐花,闻着清香的味道久久不忍放下,我用方便袋扎好冻在冰箱里,每次吃的时候仅仅拿出来一点,真是不舍得吃,想起来小时候那种奢侈的吃法,唉,回不去的童年啊!
不过,榆树若是有了虫害,树干上就会出现一大片一大片蠕动的深黄色的虫子(榆蓝叶甲的幼虫),还发出难闻的味道,竟成为我童年的心理阴影。
盛夏在蛙声和繁绿中来临的时候,楝子树结出一串串楝豆子。这种果实又名金铃子,味苦,也称“练实”。果实椭圆形如小枣,初时青绿,秋冬季节成熟后,则变成金黄色,经冬不落,垂挂枝头颇为醒目,能挂至次年花再开。
桑葚树不甘寂寞。翠绿欲滴的枝叶间,挂满了三五成聚的桑葚子,初结的幼果,为青色,过一段时间变成了半青半红、大红,最后变成紫黑色,紫黑色的桑葚果是最成熟的,像黑珍珠,真是色美味香,吃进嘴里像蜜糖一样甜,沁人心脾,让人回味无穷。
迟到的枣花儿谢幕之后,留下了个个硕大饱满的枣儿们,红色的脸儿憋的鼓鼓的,像笑裂了小嘴儿似的,露出了里面嫩白绿的果肉,着实馋人。一场秋风秋雨过后,落下了不少的枣子,小伙伴纷纷到枣树下拾枣子。不够吃的,就拿石头朝树上扔,偶尔砸掉几个枣子,还是不解馋,于是拿来一根长杆子打枣,吃够了,带回家,放在锅里煮着吃,软糯甜香,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西井是小伙伴们的乐园集中营。
知了(我们称为“结了”)叫了,把最炎热的夏季叫来了。它们隐藏在树上你喊我叫,谁也不让谁。“黏结了”成了我们的日常“打卡”。在家和一点面,洗出来面筋,然后粘在长竹竿子一头,简易捕捉工具就做好了。“黏结了”一定要有耐心,发现伏在树上的知了,找对角度,屏息凝气,手里的竿子要以极慢的速度靠近,当离它较近时,再以极快的速度粘住它的翅膀。这“一块一慢”必须把握火候,既要有耐心,还要有速度。要知道知了的复眼可不是吃素的,它的眼睛不转动却能够达到无死角监控,毕竟对它来说这不仅仅是丢饭碗的事儿!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们都会以失败而告终。但是终究会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我们粘住。我们把黏住的知了放到苇蔑编织的小笼子里,大家可以仔细观察它们了,不过要想看“结了龟儿”是怎么变成“结了”的,那就要晚上捉个“结了龟儿”好好观察了。
晚上快天黑之际,大家相约到小树林,手拿一根小细棍,撅起屁股,瞪起眼珠子,开始在地上寻找结了龟儿的洞口。结了龟儿晚上要出来爬到树上蜕变,它会提前打通通往地面的洞口,天黑之前洞口仅与地面隔着薄薄的一层土,它就在洞口等着天黑出洞。有的知了会迫不及待地提前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进行试探,我们要寻找的,就是这种小口。当然,类似的小口也可能是蚂蚁窝,也可能是屎壳郎洞,需要你“明察秋毫”。发现有点虚合的小洞口后,要用小细棍轻轻地、一点点地把洞口的土挑开。这时候,你要有足够的耐性,千万不要触碰到洞里的它,它一旦发现到这种外来的危险,会立马缩回洞里,你的所有工作就前功尽弃,即使水淹、深挖,也很难能够瓦全。你把小棍儿轻轻地放在洞口附近,只要它能够主动抓住小棍儿,你顺势拽出来,这样,等待“出山”的“结了龟儿”就被提前请出来了。
性子急的小伙伴,没有掌握住技巧,天黑了仍然一无所获。不要着急,在地上捉不住,还可以在树上抓。晚上八九点钟,“结了龟儿”就慢吞吞地爬上树了,这时候,你拿着手电筒“守株待兔”即可,你也不用担心它会跑,只要你能够得着,目光所及即为你所有了。
西井临河,无论岸上的还是河里的小飞虫都聚集在河滩附近,吸引着大量的蜻蜓前来觅食。特别是夕阳西下,蜻蜓们在河滩低空展翅,红色、褐色、橙黄色、蓝灰色,或黑白相间,如破衣烂衫突然缀上了五颜六色的花朵。
最常见的蜻蜓有两种,一种是薄翅蜻蜓,中等体型,通体金黄色,在蜻蜓家族中一向低调。不过其中有一种通体红色的蜻蜓,我们叫“红辣椒”,飞行速度快,反应灵敏,它鲜艳的红色,比较吸睛。另一种是碧伟蜓,小伙伴叫它“大黄美儿”,因其绿蓝相间,个头大,体型美,相当于变形金刚中的“擎天柱”,其高调炫酷的样子成为了小伙伴青睐的对象。
另外还有一种蜻蜓叫“黑老寡”,又叫“黑寡妇”,通体绚丽的亮黑色,虽然双翼透明,还要在翅脉搭配看似随机却又非常自然的亮色,身体虽黑却还隐约泛着斑斓的五彩,在太阳照耀下熠熠闪光,惊艳之极。因其数量较少显得较为罕见。有时看到降落在草叶的“黑老寡”,我都会紧张得睁大眼睛一眨不眨,那种优雅的靓丽仿佛在向人们展示它内在的气质,让你忍不住想与它亲近,而当你伸出小手刚刚想要揽它入怀,它却突然从你瞳孔里划过一道彩电,霎时没了踪影。
还有一种类似于蜻蜓但是个头非常小的飞行昆虫,叫豆娘。小时候的我竟然傻傻分不清,总以为是小蜻蜓。其实豆娘是蜻蜓目昆虫,但不是蜻蜓。豆娘体态优美,翅膀色彩鲜艳,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有,甚至还有更多组合。豆娘反应不灵敏,待它们休息时,我们只需轻轻伸手捏住其翅膀便手到擒来。
看着美丽的蜻蜓,小伙伴们总想捉到几只看个仔细,高调炫酷的“大黄美”成为首选。但是蜻蜓反应很敏捷,能够用手抓住它的情况实在是凤毛麟角,我们就只有通过“引蜻蜓”的方式。小伙伴用一只芦苇杆,一头系上一根长线,线上栓着一只蜻蜓,然后模仿蜻蜓飞行动作,在空中来回绕圈,类似于蜻蜓求偶,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没有幌没有幌……”,现在感觉挺好笑,这骗术也太直白了吧,大白天说瞎话,况且,蜻蜓也听不懂啊!但是偏偏上钩的蜻蜓还不少。运气好的话,你的杆子绕几圈,就会有异性蜻蜓上钩,就在对方投怀送抱还没来得及辨别真假的时候,就被小伙伴撂下杆子上前捉住,成为了俘虏。
跟随着漫天遍野的花花绿绿,小伙伴情不自禁地随之舞动,疯啊跑啊追啊闹啊喊啊笑啊,仿佛一天的精力全部都在这个时候得到了释放,渴了,喝井水;累了,就躺在湖边晾晒的苦江草或蒲草上歇会儿,闻着湖草的清香,吃几粒苦江草结的嫩“芒子”,然后,看着他人继续疯狂的身影,又禁不住诱惑,继续加入嬉戏的队伍。
我们用蒲草做成枪打仗;用苦江草编成帽子或者其他玩具;钻到干草垛里捉迷藏,出来被草叶子刮的浑身痒痒;赤脚在平坦的河滩疯跑,脚后跟甩了一身泥水,也留下一串串难忘的小脚窝……
那时候玩耍的项目虽说非常多,时间长了,也会经常来回重复,但我们却从不厌其烦,在摸打滚爬中反而自得其乐。
西井西边是一片水上原野。春天芦苇出芽,春风拂绿;夏天荷花绽放,沁人心脾;秋天大雁高飞,荻花瑟瑟;冬天残荷斗雪,满湖铺玉——西井本来就是在画中。
每到夏天天气炎热的晚上,没有电扇空调,家里热的睡不着觉,在家躺在密不透风的厚蚊帐里面,一躺就是一身水。人们一般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屋内听书,参与人员以男人为主,场所是村里陈国清家的屋阁廊子;一种是屋外纳凉,参与人员以妇女、孩子为主,地点是西井。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不饿肚子就非常不错了,文化生活非常稀少。但是村里还恰恰有一种文化生活一枝独秀,那就是听书。一到晚上,陈国清家的屋阁廊子挤满了人,连“门嵌子”上都坐了人,来晚的只能出去找凉快地儿了。说书人是村里的一位热心人,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能读文识字。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每天在湖里打渔,晚上才有时间放松一下,虽然三十多岁,论辈分我得称呼他为老爷爷。说是“说书”,其实是读书,当时的人们经常听的有《杨家将》、《岳飞传》、《水浒》等一些名著小说。
屋里的人们聚个差不多了,言归正传,说书开始。屋里顿时静了下来,说书人用方言加上个性化语言,一字一句地念,字字铿锵有力,力求每个人都能听清,遇到不大好理解的地方,还要稍加解释,唯恐大家不懂。虽然整个说书的过程,没有标准的抑扬顿挫,没有丰富的表情神态,但是他那浑厚的声音却依然能够引人入胜,加上氛围的烘托,每个人仿佛身临其境。人们就板凳而坐,有倚墙而立,也有靠门嵌而蹲;或闭目似睡,或凝神沉思,精彩之时还点头对视,对拔刀相助表示赞许,或对不平之事感到愤慨。偶尔有几个孩子跟随其中,不时嘁嘁喳喳,众人移目而视,随后被家里大人呵斥训出。有人点起“普滕”或“微山湖”的香烟,昏黄的油灯混合缭绕的烟雾,使得屋内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屋里也顶多能看清说书人的脸了。到精彩之处,说书人也不时卖个关子,喝口水润润嗓子,大家顺势调整一下身体的姿势,赶紧轻咳两声,抽烟的趁机再接上一根烟,继续进入情景之中。
天色渐晚,拾掇完家务的妇女们拿着芦苇席子,领着孩子们,来到西井附近的河滩纳凉。西井濒临南阳湖,空气凉爽,河滩宽敞,要是再有点风,那就是更美妙的一件事了。大人们在宽敞平整的河滩上把席子一字排开,连成一片,坐在席子上谈天说地侃大山。孩子们则躺在席子上,听大人们拉呱,或者在连成片的席子上打滚嬉闹,不安分的小伙伴在河滩附近撒会欢儿,疯跑一阵,直到跑不动,回到席子上,倒头便睡。
也有怕热的小青年,在停泊在岸边的自家船上搭上蚊帐,拿着铺盖和凉席儿,躺在船舱里,乘着习习的凉风,听着湖水拍打船儿的声音,枕在大自然的怀抱,安然入睡。
夕阳西下,整个湖面披上了蝉翼般的金纱,听着红鹳子(野鸟)招呼幼鸟归家的叫声,四鼻鲤鱼跳出水面的声音,青蛙鸣蛐蛐儿叫的声音,蒲扇拍打蚊虫的声音,交互在一起,渐渐地,我们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至于何时被大人们抱回家,我们也从来都不知道。
关于“西井”,还有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一年四季井水从不干涸。每到旱季,湖里开始耗水,西井附近的几个鱼塘就见底儿了,但是井水却没有变化。即使大旱,西井水位也只是稍微下降。后来勘察队专门进行了勘测,发现在南阳湖的地下还有一条暗河,这条暗河从“西井”到“后庙”再到村子北的“北岗”,延伸到湖东地带,然后往北直通京津地区,据说在南水北调东线工程还没有开始之前,这条暗河的水就直供京津地区,现在两城七村还有为地下水供应相配套的排灌设施。
“西井”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远古时候,从东海飞来一条白龙,看到微山湖烟波浩渺,比起波澜壮阔的大海,又别有一番风景,它在微山湖游玩了好长时间。当它来到南阳湖时,看到南阳湖背山面水,风景旖旎。它实在贪恋于绝美的风景,不想回大海了。于是就一头扎进南阳湖,化身南阳岛,躺在南阳湖的怀抱中,与湖水相拥而眠,日日夜夜守护着南阳湖的宁静与美丽。
村里老年人说,“西井”是“龙眼”,岛北的“北堤”则是“龙口”。它不仅仅是村里的风水,更是整个岛的风水啊!
到底有多少人曾经喝过甘甜的井水,井不记得了。井只知道,被它恩泽过的心灵,走遍了天涯海角。它像一部无字天书,看着村庄的沧海桑田,却未留下只言片语。多年来,南阳湖经历了多少次大旱,井也不记得了。井只知道,日夜涌出的甘泉是对大家的承诺,所以,它从未敢干涸,也从未干涸。
九十年代,人们打了机井,可以方便地吃到地下水,去西井打水的人越来越少,西井渐渐废弃。后来,人们响应上级号召,大力发展养殖业,开挖鱼塘,西井遂被填埋,不见了踪影。现在它的上面已经是废弃的鱼塘,野草丛生。假以时日,估计连遗址都找不到了吧!
本世纪初,镇上要建自来水公司,在岛上多处勘测并进行水质化验以选定优质水源,遂发现友爱村的地下水更加适合饮用,而且烧出来的开水没有水碱。于是最终选定在西井附近建了镇上唯一的自来水公司,这样镇上所有的人们都能喝到甘甜可口的地下水了。
西井已不在,“西井”早已成为段家行人记忆中的地名,“龙眼”也铭刻在我们的记忆中。无论走到哪里,从故乡那一口老井源源不断流出的清泉里,那滋养生命灵魂的永不枯竭的泉源里,明晰地映照着一方蓝蓝的天空,我也总能自然地想起风光旖旎的段家行。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回到了老家,又见到了魂牵梦绕的那口老井,似乎老井周围有一个飞檐亭。我走到井台前,掬起一抔水,喝到嘴里,仍然那么甘甜爽口,一直甜到了心灵深处……
(三)后 庙
村里的人们都世世代代传诵小白龙的传说,它保佑着南阳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平平安安,满载而归。据说村子西北角的“后庙”就是为纪念小白龙而建。村西的一条小河将村子与“后庙”的陆地隔开,这块陆地便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小岛。“后庙”四面环水,向北、向西、向南环视南阳湖,东临南阳岛,林木茂盛,环境清幽。
远望,后庙周围郁郁葱葱,庙台隐去,人们的视线已被高大的树木封的严严实实地,看不清楚庙的本来面目。近看,庙头静穆的立在那里,坐镇湖边,与岛为伴,仿佛一位仙人立在那里,每天守望下湖劳作的人们平安归来,还不时回望南阳岛,保佑着岛上的渔民衣食无忧。
人们经常谈起在湖里遇到大风大浪总能逢凶化吉的种种经历,这是上天的保佑;遇到旱涝灾害,再饿,也能从湖里找到果腹之物,这是大自然赐予的,所以要感恩,要行善积德。所以,“后庙”香火一直鼎盛不衰,每逢初一、十五,更是香火袅袅,恰似人间烟火,环绕着村子蒸腾而上。
由于战火的破坏以及时代的变化,“后庙”已经残破不堪,没有了往日的模样。记得小时候我们去玩的时候,庙门早就不见了,残垣断壁,青草在墙头上长的老高,偶尔见到几块红砖碧瓦还可以隐约感受到当年的风华。只有庙周围几棵不知树龄的大树仍然郁郁葱葱,诉说着当年的历史变迁。
还记得在从村里到“后庙”之间有一条小河,河上有一个小桥通往后庙。小河的河床平缓,河底泥沙较多,踩在水底也不陷,这成为年龄小、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都不带玩儿的小伙伴们玩耍的天堂。这里的小伙伴基本都不会凫水,只好在这齐腰深的河里先进行“自我培训”。我们趴在河边,模仿“狗刨”的动作,两腿拍打水花,我们叫“打砰砰”。这是学会凫水的必经阶段,一般不多长时间,就慢慢会游了。个别实在胆怯、好长时间始终没有学会的小伙伴,往往会被旁边的大哥哥抱起来直接“吧唧”扔到河中央(当然也不深,能打够底儿),小伙伴在河里扑腾扑腾,喝几口水,经历这么两回,发现自己会游了。几乎所有的小伙伴,学会凫水,都是从“狗刨”开始,感觉这是最经典最易入手的一种游泳方式吧。
有时候,我们从家拿来一个“独笼”(一种捕鱼虾的竹制工具),笼口顶流放在小河沟里,上面压两块石头,不一会就可以捉到鱼了。
有的小伙伴在河边随便找个丢弃的破竹篮子或者烂渔网,里面放点苲草,随手扔在河里,等玩一会儿回来,提起篮子或渔网,里面就有不少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小虾。即使没有篮子,薅一堆苲草,从小河里往河岸推,一直推到岸边,也会发现鱼虾。
清澈的河水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河底潜伏的地趴子鱼,婷婷立在河沙里的河蚌,贪婪地趴在湖草叶子上的小乌喽牛儿,还有默默躺在河边的小贝壳儿。地趴子鱼,又叫沙里趴,它形态丑陋,身上布满与沙子一样颜色的斑纹,性格懒惰,喜欢趴在河水下的沙子里,一动不动,和沙子难以分清,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还比较小的我们,经常抓不住地趴子也是很正常的事儿,但是贝壳儿、乌喽牛儿可是一捡就是一捧。贝壳拿回家作为收藏品,乌喽牛儿拿回家就只能喂鸭子了。鸭子的胃具有强大的消化功能,整吞乌喽牛儿是家常便饭,正应了湖里人的一句俗语:鸭子吃乌喽牛儿——独了独了。
乌喽牛儿长大就是大田螺,田螺喜欢夜里爬到草叶上尤其是苦江草的皮根子上进食。人们夜里棹着小船、带着马灯或纱罩灯去湖里抓田螺,半夜下来能捡拾不少,然后煮熟,撅出里面的田螺肉,去镇上的水产加工厂卖掉,然后买粮食或者日常用品补贴家用。
有时我坐在浅水里,静静地欣赏水面上纵享速滑的水黾(我们叫它打香油的),好羡慕它飞一般的速度却从没机会抓住过它。为什么它能在水上如此优雅地漂、从容地滑却不沉底儿呢?疑惑的问题一个个都冒了出来。地趴子为什么喜欢往沙地里钻呢?龙虱(虾鳖子)和它的幼虫水蜈蚣(水夹子)外形差别咋就这么大呢?圆尾斗鱼(黑老鸹鱼)长大是不是就变成伙头鱼了呢?银光闪闪的鰟鲏鱼(死逛子)的眼圈为什么总是红红的呢?奇奇怪怪的想法给我们的童年增添了更多的神奇和向往,也让逐渐长大的我们带着强烈的求知欲望开始学会主动寻找答案。
记得当时我们最为疑惑也是父母也从未给过我们答案的一个问题:鱼儿为什么一天到晚老是在水里游,它们睡不睡觉啊?小时候不懂,长大了开始奔波又来不及思考,人到中年,终于弄明白了,可是,童年却回不去了。所谓“少时不懂曲中意,大时已是曲中人”,每个人何尝不是一条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儿呢?
疯足了,玩够了,该回家了。穿上衣服,还不能立即回家,头发未干,出门玩耍之前是已经给大人承诺不能私自游泳的。好在天热,头发几分钟就干了,回家喽!
小心翼翼地回到家,蹑手蹑脚进了门。但还是被大人瞅见了。
“站住,干嘛去了?又下河了吗?”
“没……没有……”感觉腿肚子都转筋了。
“还口齿牙硬,过来,我看看!”
“这是啥,煞白的一道子,敢骗我!”大人用指甲在胳膊上轻轻地划了一道子,上面明显的一道白印子出来了(刚从水里上来,直接晾干的皮肤,只要没有出汗,都会这样)
“……”
“叫你再下水……叫你再不听话……下次还去不……”,唉,你懂的。
不过,小伙伴们大都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第二天玩的时候,大多数小伙伴依然意志“坚强”地聚在了一块儿。当然,没敢来玩的小伙伴也不用喊,坚持不了两天,甚至撑不过一天,还会自动来找。来的小伙伴们开始商议去哪里玩,去哪里凫水,找一个大人找不到的地方,目的就是少挨揍,少挨骂……
前几年回老家,顺便去“后庙”看看,发现残墙也已经不见,变成了菜地,估计现在再去看的话,估计什么遗迹都没了吧。
岁月流逝,关于“后庙”记忆渐渐淡了,远了。虽然它淹没在岁月尘埃之中,可关于它的传说并未消失,人们的坚毅、智慧、勇敢、善良一直会在风雨中传承下去。
(四)北 岗
京杭运河从南阳岛中心穿过,把南阳岛分为东西两个部分,友爱村就在岛的北端、运河西邻。村子的东北角,靠近运河的地方,有一块高高的土丘,叫“北岗”,它是村子的桥头堡。
“北岗”地势较高,为黄土堆砌,一条小路直通村里,路两旁为两排高高的白杨树。每到春天,满树挂满毛绒绒的长长的毛絮,我们叫这种穗子“毛毛虫”,那是苞芽开的花,花悄然落下,地上变成了厚实的毯子。大人们拾起来这些穗子,用开水焯完,和面混在一块,做成窝窝头,清香可口。
“北岗”紧邻古运河自北向南进入南阳岛的入口,相当于扼住了此处运河的咽喉,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元朝开挖济州河,在南阳岛上建南阳闸,遗址现在南阳岛南部的建闸村。明朝又增建两处闸口,一处在南阳岛中部的建民村,又叫“闸坝村”,现遗址上存有闸坝并进行了修缮;另一处是在南阳岛北部的友爱村,称为“北坝子”,也就是现在的“北岗”,现遗址上已无闸坝留存。
因为此处是自北向南漕运进入南阳的第一关口,明宣德六年在此建河桥署,清乾隆三年再修南阳闸的时候,在此建闸官厅,设闸官一员,闸务归邢庄闸。下南的船只都要在此处停靠,接受检查,方可进岛。
友爱村是抗日战争中“南阳岛战役”的主战场之一,“北岗”因占据要塞,成为当时争夺最激烈的地方。一九三九年九月,侵占济宁、邹县、滕州的日军,分三路对南阳岛进行扫荡。其中济宁的日军以十三辆汽车,一千多人的步兵兵力,趁南阳湖干旱之际,闯过鲁桥新挑河村,入侵南阳。八路军一一五师六八六团、六八五团(四支队),遂进入南阳湖东抗日。我主力部队采取“敌进我退,敌住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灵活战术,大部队撤到湖西谷亭待命,由六八六团二营五、六两个连和重机枪连的两挺重机枪(组)负责抗击。当时指挥部设在镇西南店子,邹县县长兼邹西独立营长步云亭,负责后勤供应。
我军利用南阳北头闸坝(“北岗”)和镇东北的旱石桥天然地形,加上猛烈的火力,打的日军向路西河水里跳,连淹带打,仅这一路就打死七八十敌人,打伤一百多人,迫使敌人撤退。东北路邹县和东路滕县进攻的敌人,也均被我军阻击在湖水之外。随后,日军加大进攻,为保存实力,八路军主动撤出战斗,日军占领南阳岛。日军分别在“北岗”、“后庙”两处要地修建了碉堡,在南阳岛东北角建了所谓的大皇林(大坟墓林),并在村里建立日军指挥部。
日军在南阳岛实施了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南阳镇南北八里(包括南店子村)大小十二个村庄全部烧光,皇宫所、皇粮殿、关帝庙、火神庙、文公祠、禹庙、不沾地旗杆等30多处名胜古迹,被破坏殆尽,南阳人民惨遭屠戮。为保家卫国,南阳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充分利用湖区的独特地理位置,采用灵活的游击战术,与日本侵略者进行了不屈不挠的英勇战斗,给侵华日军造成了重大损失,最终迎来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
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七十年代,在国家经济困难的一段时期,村里的生产队曾在“北坝子”打上堤坝,并利用建民村的“闸坝”,形成一个封闭水道,在河里面养鱼,积极开展生产自救。
世代生活在湖里的渔民,对大王和鱼神有着特殊的崇拜,渔民认为大王是湖里的水神,传说大王右手拿剑,呼风唤雨;左手拿鞭,负责为渔民赶鱼。渔民为避免遭遇风浪灾害、多捕获鱼,自然要敬。而对治水的龙王神特殊敬重,敬龙王成为南阳湖文化留存的传统。
“北岗”自古以来就是祭祀的地方。“北岗”地势较高,周边河道交汇,四通八达,向北俯瞰南阳湖,一条小路连接岛上主路,直通南阳岛最南端。人们认为这是最容易向上天传达信息的地方。
每年的腊月二十六以后,人们自发到“北岗”敬香,直至来年的正月初六,这是小敬,在正月初七至正月十五集体大敬。
遇到旱涝灾害对龙王老爷进行大敬。天旱盼龙王降雨,涝灾盼龙王停雨。如请龙王施雨,便将龙王塑像请出,放在圈椅上,圈椅上再插些鲜柳条,搭成乌篷状,由两名青壮年抬着,鸣锣开道,旗、锣、伞、扇随行,后边20多名十几岁的男孩打着旗帜,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街串巷。到了村里掌锣者大声呐喊:“祭龙王爷求雨喽!”这时村庄的百姓,鸣放鞭炮迎接,迎面烧香、磕头,请龙王行雨。
渔民在湖里打鱼,如遇上狂风恶浪,立刻跪在船上向龙王爷许愿:请龙王大施恩德,保我全船人员、财产平安。如若真的逢凶化吉,平安无事,选择黄道吉日到“北岗”,全家老小摆上香案,祭奠龙王。全家老小跪在香案前,磕头,敬香,焚烧纸元宝,鸣放鞭炮,祷告感谢龙王大恩大德,最后焚掉龙王神像,全体参加人员磕三个响头,打发龙王回宫。
还有一种祭祀是在船上进行,叫“起草敬”。起草敬是渔民敬龙王的一种特别形式。起草也叫“起神草”,是渔民创造的一种原始捕鱼方法。湖里的鱼有一种习性,每到冬季来临,这些怕冷的鱼儿就纷纷来到苦江草丛栖身越冬。渔民割下水中的皮根子搭成筏,众人把筏推走,然后把栖身在皮根子里的鱼儿赶到布局好的网箔里面。这种捕鱼方式说是简单,其实这是一项大活动,要几十只船,每只船上有两名劳动力,人们必须密切配合,才能收获。
渔民们认为,鱼的这种习性不是鱼自身就有的,而是龙王让它们这么做的,是龙王爷为了渔民多逮鱼,把鱼赶到苦江草丛来的。因此,为多捕鱼,在起草前就得先敬龙王爷,龙王会多给赶鱼。起草敬龙王,祭案设在打渔的座船上,燃香烛,烧香,长者领头祭拜,其他参祭人员或乘船或在岸上磕头,祷告。“起神草”祭奠后的祭品全部倒入湖中,供龙王“享用”。起草后还要“送龙王爷”。如若起的鱼多、大、好、收益丰盛,还要请戏班唱大戏。
大年初七是岛上的火神节,是家家户户送火神把子的日子。大人们在初七早上就在“碾盘”放置好香炉,烧香恭请火神爷,然后夜傍黑再到“北岗”烧火神把子恭送火神、祈求新的一年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这种活动自然少不了小伙伴们,其激动的心情也不亚于过大年了。我们准备好干芦苇、麻绳、竹竿,提前扎好把子。为了增强效果,我们还从过年留存的成挂的鞭炮中,拆分成单个鞭炮放进把子里面。
终于等到这一天,天还没黑,小伙伴们就迫不及待地拿着自己的火把,到“北岗”互相显摆。大家一字排开,到了时间,开始点燃火把,来回舞动。燃烧的火把远看就像一条条火龙。芦苇呼呼的燃烧,鞭炮噼哩叭啦的爆炸,大家还大声喊着“火神把子上正南,专烧正南的秫秸船,火神把子上正北,专烧正北的土了堆”……嗓子喊哑了,还不尽兴。有些火把烧到一半就四炸五裂,有的小伙伴索性开始玩“火把战”,火把与火把的对碰,看谁的能坚持到最后。
同时,运河对岸的小伙伴们也在烧火神把子,那就更热闹了。芦苇燃烧的声音、鞭炮爆炸的声音、小伙伴们喊叫欢笑的声音,大人们训斥的声音,俨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火把烧完了,恭送火神仪式结束。大家开始讨论谁的火把烧的时间长,谁的衣服烧了个大窟窿,对岸的哪个小伙伴哭鼻子了,谁的战队实力最强了等等,其实对当时的我们而言,最开心的,不是结局,而是过程,整个过程都是欢声笑语始终相随。
夏天来了,“北岗”成了小伙伴的天然浴场。因为“北岗”与岛北的“北堤”以及运河东部的几个村相邻,游泳嬉戏的人自然很多,喜欢热闹的小伙伴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到了河边,衣服脱掉河边一扔,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水里,开始了水中的嬉戏。
古运河桨声橹影,承载了多少的繁华兴衰,时过境迁,给我们留下了诸多的文化印记。在运河边上随意走一走,兴许会看见被河水冲上来的古钱;北岗的土丘下,挖一块老土,不时会发现嵌于其中的碎瓷器;如果擅长游泳,一猛子扎到河底,幸运的话,还可以摸到古代的小物件。
你听说过可以在墙上抠出铜钱的吗?这也是我们小时候干过的事儿。因为当时人们盖房子都是用土坯垒墙,而土坯是人们挖出河泥掺上稻草壳和铡碎的苘麻,用木制模子压制而成。常年的风吹日晒,土墙风化剥离,墙里的贝壳、鱼骨、小石子儿、铜钱就露出来了,调皮的小伙伴把铜钱抠出来玩,导致土墙坑坑洼洼显得更加沧桑。
留给我们的印记不止这些。记得有一年旱季,人们在干涸的湖里“撂原子”的时候,发现一座古墓,挖开厚厚的湖泥,露出一个大大的石棺,便急忙去给镇政府汇报,后来不知什么情况不了了之。听说曾经兴起开挖鱼塘,也陆续在湖底发现一些古墓,至于怎么处理的也不得而知了。因为这不是我们关注的焦点,好在我们摸到的铜钱可以跟货郎挑子换糖吃啦。我的水性不好,只能在河边找到一些铜钱,当时还攒了一罐子,后来换糖吃没舍得拿完,至今还珍藏着一些。
南阳湖未老,古运河依旧,“北岗”仍在。这水,汇聚成湖;这土,凝集成岛。水土荡漾着多少传统文化,包容着多少历史过往。古今多少事,尽付湖水中!
(五)大 沟 子
大沟子是村子的内河,是通往南阳湖的必经之路。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沟子成了渔船停靠休憩的港湾。这是一条蜿蜒曲折四季流水不断的河,它没有大江的雄伟壮丽,也没有大河的汹涌澎湃,却有宽阔的心胸,秀水的神韵,是儿时梦牵魂绕的地方,是流淌在心中的河。
春
春天的大沟子,冰雪融化,万物复苏,鱼翔浅底,沙明水净。芦苇刚刚露尖,湖草开始泛绿。河水静静的,时而春风乍起,河面只是微微皱眉;时而春雨斜飞,河水波澜不惊,小家碧玉的气质依然不会有丝毫凌乱。烧宝子(一种鸟)不忍心打乱这平静的湖面,羞涩地嘤嘤两声便飞向大湖深处。
料峭的春寒,冰冷的河水,小伙伴们不敢下河嬉水,水里的鱼儿也像刚刚醒来,小心翼翼地在水里摆动着尾巴,伸着懒腰。个别不安分的小鲹条儿偶尔跳出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让你忍俊不禁地伸手去抓,不过一触碰到冰凉的河水,也只好作罢。
安静的湖面,还是被不安分的小伙伴们打破。我们喜欢“打水漂”。在河边寻找扁型瓦片或石片,水平拿捏,用力甩出,石片贴水面飞行,遇水面弹起再飞,石片不断在水面向前弹跳,直至惯力用尽后沉水。河面激起一串串涟漪,就像用线串起来的花,不经意掉在河面上,又轻轻沉入河中。技术好的小伙伴能够把小石片一直打到河对岸呢!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大沟子附近的草原子成了我们放风筝的场地。当时的风筝都是自己制作。我们用竹篾、芦苇按照需要扎成骨架,最常用的就是菱形、三角形、五角形、双鱼形,然后用面粉打成浆糊裱糊上白麻纸或报纸,用苘麻绳作尾巴,风筝就做好了。要使风筝飞得高远,要看风筝线够不够长,还要学会收放自如的操作技巧。小伙伴们趁着东风,在原子上疯啊跑啊,看谁的风筝放得高,看谁的风筝飞得远。有的还故意让风筝打仗,看谁能将对方的尾巴扯掉或干脆让对方风筝倒栽葱似地栽下来。往往一场缠斗下来都是两败俱伤,不是风筝断线找不见踪影,便是挂在树上,出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会心对视,然后哈哈大笑,不过哭着鼻子回家的也有。
夏
夏天的大沟子已不像春天那么宁静。宽阔的水面上,一道道清流暗草涌动,就像绿色地毯上亮亮的白练。长腿的水鸟,一副淑女的样子,在长有水草的浅水地带觅食。蜻蜓轻舞飞扬,燕子贴水而飞,轻拂河水,与摇曳的芦苇遥相辉映。
芦苇荡变成了绿色原野,里面夹杂着一些蒲草、苦江草和不知名的青草,但是在芦苇面前却也只能俯首帖耳。如果你不怕满地的芦苇碴扎脚,锋利的芦苇叶刮破脸,你可以钻进神秘的芦苇荡探寻另一番天地。那简直是鸟的天堂,鸭的家乡。红鹳子、喳喳鵻等各种野鸟的叫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喳喳鵻落在你眼前的芦苇枝头,恣意地歌唱,让你有一种立马要抓住它的冲动。可等你轻轻靠在它身旁,还没来得及出手,它却攸然飞走了。一向独来独来的孤鸭,悠然在芦苇地走着,听到你的脚步声,扑棱着翅膀往河里跳,下水之前,你可以轻易追到它,下了水,那就看你的猛子能不能扎过它的猛子了。你还可以看到在芦苇杆上的鸟窝,幸运的话,还能摸到鸟蛋呢。
大沟子西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荷花地。莲叶田田,菡萏妖娆,清风徐来,荷香四逸,美妙之言自不必说。自古以来描述荷花者不计其数,想我大微山湖万亩荷花,自古以来把对荷花的赞美之誉加于其上,也实不为过。
这时候的大沟子水流也不是很急,水深处能到我们的肩膀,这为我们经常光顾创造了绝佳的条件。戏水、摸鱼、追野鸟……大沟子给了我们无尽的欢乐。
几乎每次玩耍,都要先在水里嬉戏一会儿,这几乎成了惯例。尤其是烈日炎炎的盛夏,我们在凉爽的水中打着、闹着、喊着、叫着,好不惬意。身子感觉凉爽了,就仰卧在水浅处,抓一把泥沙洒在肚皮上,任凭水流冲刷,泥沙在肚皮上缓缓滚动,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或者找一处平缓的淤泥河沿儿,泼上水,做成滑坡,就可以享受飞一样的感觉了。
有时候,感觉脚丫子痒痒的,禁不住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几条调皮的小鱼正在脚趾间穿梭。调皮的小鱼激起了我们的兴致,于是便开始摸鱼。
河里的鱼种类很多,鲫鱼(俗称草鱼)、地趴子、麻里骨、死逛子、麦穗鱼、马郎、鮥鱼、伙头、鲤鱼、鮜子、季花……
“水至清则无鱼”,清水里的鱼不好抓。等把水趟浑了,鱼儿在水里的视线不好,就只好乖乖潜伏在水底,像草鱼头儿、小参条,喜欢藏在有脚窝的泥里,这样的鱼儿最容易抓到。“浑水摸鱼”就是这个道理。
摸鱼要选择在较浅的水里,两腿扎稳,叉开蹲下,十指微张,弓腰慢行。紧贴水底的双手一旦感觉到有黏滑的鱼儿窜动,立即抓紧,慢一点儿就会两手空空。所以摸鱼既要有手感和速度,还要讲究技巧。大点的鱼儿,像鲤鱼、鮜子、伙头反应速度很快,挣扎劲儿很足,很难抓住,地趴子、麻里骨都太小,就是摸着,也会从你手指缝里溜走。
鮥鱼有比较锋利的刺,摸到手的鮥鱼挣扎的时候会张开它的刺,一不小心就会扎破手。万一扎出血了,我们就会用草鱼的尾巴对着出血的部位来回拖拉,嘴里还要念念有词:“鮥鱼扎,草鱼拉,既不疼,又不发”,据说这样就不疼也不发炎了。这么做管不管用也没人追究,但是当时的我们,最起码从心理上不会感觉到那么疼痛了。
不小心摸到“水夹子”(龙虱的幼虫,又叫水蜈蚣)也是偶尔有的事,它一不高兴还会直接夹你一口,甩都甩不掉。
如果抓鱼不单打独斗的话,也可以组团“作战”,那才是考验大家团结协作能力的时候呢。
先在靠近水流的河滩上用手挖一处水汪,再用手挖一道“水沟”通到水流处。一切做好了,几个小伙伴就一块儿“赶鱼”,前后左右一起夹击,将鱼群赶向事先挖好的水汪中,然后堵住“水沟”口,用手把汪中的水泼出去,不一会儿就会有看到活蹦乱跳的鱼儿了。
我们还会模仿大人们,过一把“卷园子”的瘾。小伙伴用薅苲草,在浅水区围成一个圈,然后,逐渐缩小包围圈,把圈进去的鱼都赶到这个小小的包围圈里,然后我们就可以“瓮中捉鱼”了。
河岸上有松软的泥土上面苫着一些烂草,特别适合蚂蟥生存,于是,“扒蚂蟥”也成了我们的游戏,扒开烂草,或者掀开河边的石头,你可能就会发现蜗藏的蚂蟥,把蚂蟥用铁丝串起来,回家晒干,就可以跟“货郎挑子”换糖吃了。有时候在扒“蚂蟥”时候,还会扒出来甲鱼蛋,因为甲鱼喜欢把卵产在松软的沙地里。
在大沟子摸鱼也只是觉得好玩儿,即使摸几条鱼也就顺手扔河里了,如果真要摸些鱼为家里“做点贡献”的话,就要稍微准备一些装备。每人准备一个盆儿,盆口用胶丝网蒙住扎紧,中间剪开一个小口便于放鱼,从扎盆的胶丝网扯出一根不长不短的绳子,另一头系在腰间,这样放鱼的器具准备好了,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盆就被我们带到哪里。再找一个没有底儿的竹筐子,或者没有底儿的铁桶,作为捉鱼的辅助工具,这个辅助工具相当于当时大人们捉鱼用的“罩篱”。
这种情况下摸鱼,虽说是单打独斗,但是必须要约好几个小伙伴。选好地点,小伙伴互相照应但又互不干扰。我们把没底儿的竹筐子罩在水里,如果罩到了鱼,鱼就会不停的撞筐子,拿竹筐子的手就会有震动感。然后,用手伸到竹筐子里面去抓鱼。这样抓鱼成功率就高了许多。湖里鱼儿很多,往往不一会儿,就能摸上来多半盆,我的摸鱼水平算是比较差的了,也能摸上半盆。
记得有一次,看着小伙伴们摸了好多,而我却寥寥无几,就偷偷跑到附近下箔的地方,偷偷摘下一个闭封(一种网箔)把里面的鱼倒到自己盆里,结果发现里面竟然有一条蛇!吓得我丢盆撒丫子就跑,我的个娘嘞,真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摸鱼经常会摸到河蚌。河蚌在河泥里生活,在水里不小心就会踩到它们,顺手从泥里挖出来,洗干净外壳,放到盆里一块儿拿回家。对我来说,摸鱼的“数量不够,河蚌来凑”,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了。
如果在水里摸着鸭蛋,那真算是走了狗屎运了。放养的鸭子一般把蛋下在鸭窝里,但是有的鸭子却赶巧下到水里,这叫“落(la)蛋”。不过如果鸭蛋在水里时间长了,拿到手里的鸭蛋显着发黑,那就有可能是“臭蛋”一枚!
我们端着满满一盆“劳动成果”各自回家,于是一天的饭菜有了着落。无论煎炸炖煮,皆为美味。河蚌处理起来稍微麻烦一点,要把河蚌的肉取出来,用盐洗净,用扒棍子砸软,放到水里淖熟,然后切成条辣炒,鲜嫩肥美的河蚌肉出锅喽!河蚌外壳也不扔,洗净晾干,就能当面瓢使用,所以我们也叫河蚌为“河瓢”。
如果能摸到几条鮥鱼,就是更妙的事情了。最喜欢吃母亲做的“鮥鱼面条”。鮥鱼粘面稍微油煎,用西井泉水,放入手擀宽面叶,加入一点醋和香油,这一碗母亲牌的“鮥鱼面条”,鲜香美味,承载了多少思念啊!
那个时代,经历了很多贫穷,回忆的却满是美好……
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秋天,大沟子周边的芦苇已经成熟,虽然不似桂花那般清香,不似银杏那般璀璨,不似红枫那般热烈,却是另一番迷人景象。秋风拂过,飞舞的芦花白似雪,轻似絮,仿佛给湖面披上一层透明轻纱,在秋日的阳光下,镀上一层闪闪的金粉……清晨,鸟儿浅吟低唱,鸭子结队游弋,人们摇桨出湖,太阳的倒影被渔歌搅碎成金色的光影,两岸芦花落地似雪,恍惚间还以为走进了画里。
秋天的螃蟹正肥,正是捉螃蟹的好时候。螃蟹白天喜欢钻到河边的泥洞里,不出来,晚上才会到水中活动觅食。白天在大沟子河边,随意搬起一块石头,就会发现藏在石头底下的小螃蟹。不过晚上捉大螃蟹更容易一些。一般选择晚上八九点到半夜比较合适。我们打着手电筒沿岸边缓慢前行寻找目标,如果发现,就直接用手电一直照着它,然后慢慢接近捕捉,这是最直接的捕捉方式。当然还可以诱捕。将死鱼作为诱饵放在螃蟹洞的旁边。然后晚上十点以后去看,会发现螃蟹成群地围着食物吃呢。不过抓螃蟹要讲究技巧,一定要抓住螃蟹背部中间处,只要抓住了,就需牢牢地抓稳。要是不小心让螃蟹爪子扒到了自己的手,它的两把“大钳子”就会夹住手死死不放,轻则夹出血痕,重则夹出鲜血,这会让你对它爱恨交加。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大人们闲不住了。
刚入秋就开始打莲蓬了。夏天吃够了嫩嫩的莲蓬,秋天就开始收获黑黑的老莲子。不光莲子,莲芯、莲蕊、荷叶、莲葶、藕,全身都是宝。正所谓取之有度,人们一般只是到收获的季节才采摘莲蓬和荷叶,而对于莲藕,这是明年是否丰收的根本,一般不会大量的采摘。
和莲米同为湖中珍品的菱米、鸡头(芡实),人们也陆续采摘,晾晒、去皮取米,然后出售给外贸加工厂,这笔收入是人们经济收入的来源之一。
接着,人们开始收割芦苇和蒲草。原子(露出水面的大片陆地)的芦苇,可以直接收割,如果生长在水里的芦苇,就要上船去收割了。割苇子需要专门的工具,叫“合镰”,人们把比一般镰刀大好几倍的大镰刀安装在竹篙较粗的一端,一人站在船头,挥舞“合镰”,刀刃贴芦苇根部而过,芦苇顿时齐刷刷倒下,另一人用“钩子”捞起芦苇顺势搭在船舱里。因船头湿滑,船一直都在行进中或者左右晃动,站在船头稍一不稳就极有可能滑倒掉入河里。所以割苇子看似简单,其实必须要动作熟练,配合默契,身体要与摇晃的船体协调一致,脚下还要稳如磐石。割苇子的人要有一定的臂力,有时候需要一只手搂住苇子,另一只手抓住“合镰”收割。收割满满一船芦苇,两个人配合默契也需要一天的功夫,要是一个人收割的话,就更辛苦了。
芦苇可以编织苇箔、工艺品、盖房子用的把子、凉席,扎好晒干也可以卖,下脚料还可以做柴火用。芦苇花可以做毛窝子、鞋垫,相当暖和。收割完芦苇的原子地一览无余,大沟子的河面更加宽敞了。蒲草的收割就比较容易了,因为蒲草可以收割好几茬,往往收割最后一茬的时候,就接近深秋了。
大沟子是人们水上出行、打渔回家的必经之地。人们满载而归的时候,远远望见了大沟子,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到家喽!”,船行至大沟子,暂时停下船,人们坐在船头,喝口水,抽袋烟,稍作休息,然后回家。如果天不黑,还可能碰到在大沟子玩耍的一帮孩子。这时候,大人们都会大声呵斥:“恁这帮熊孩子,几点了还不赶快回家,当心我告诉恁爹娘,回去揍不死恁……”,我们给大人们说着好话,笑嘻嘻地拔腿回家了。
冬
进入初冬,该割的割了,该采的采了,该摘的摘了,大沟子就像一位养育完孩子的母亲,静静地休息,却从不停息,继续孕育着明年的丰收。
冬天的大沟子有着一种自然简约的美。简洁的树杈与静流 的河水相映衬,自有一种宁静自然。晨曦的雾气如淡雅的绸缎,带着一份神秘,慢慢拂过田野。河水在微光中慢慢醒来,白鹭翩然飞舞,飞过这片它们挚爱的地方。直到太阳慢慢跳出湖面,那洁白舒展的云朵,仿佛也翩然起舞,一切沐浴着晨光,欣欣然。一切都是简洁,一切又充满动感。
小伙伴们在毫无遮挡的大沟子周边,“扫荡”着大自然馈赠的果实。
“姥娘瓢”熟透了,褐色扁平卵状种子从中间纵裂开,附着在狭翅上,借助风力,白绒便象蒲公英种子那样飞往四面八方。
马泡蛋子没人采摘,大部分都熟透烂在了地里,几个晚熟的也已经瓜熟蒂落,拾起来闻一闻,香喷喷地,轻捏一下,里面的果汁喷到嘴里,清爽可口。
还有没收割完的水荭栝子,粗壮的植株一棵棵挺立在那里,女孩子撸几串结籽的花穗当珍珠,或者做个头饰,头上粉红一片,非常漂亮。
苦江草钐完了,偶尔还可以拾到掉落在地上的熟透的芒子,剥开皮,露出里面细长的、褐黑色的芒子米,它的穗子犹如变种的稻子,但粒儿极稀,饥饿年代人们捋下来芒子去皮碾碎蒸窝头吃,那可是救命粮哟。岸边一堆堆从水里捞上来的皮根子(苦江草的茎),天冷的时候皮根子上面还带着凌瓦子(冰块),就像皮条,揉不烂,拽不断,阴天堆好长时间也不霉,在太阳下晒多日也不见干,用它当柴火烧锅做饭,会呛得满屋都是浓烟,这种“皮”性,可谓世间少有。不过,这种皮根子和晒干的苦江草都是牛羊的最爱,一般都是卖给外来农户作为牛羊等牲畜过冬的饲料。
小伙伴会在晾晒的皮根子上来回寻觅一种果实,叫“茭白”。它是菰黑粉菌寄生在苦江草上产生的变态块状茎,清脆爽口,非常好吃。还有一种内瓤带许多黑点的“茭白”,我们叫做“乌霉”,它是菰黑粉菌产生的孢子堆,虽说不好看,但是生吃起来却更有一种清香的味道,如果放在刚烧过锅的余烬里和烤土豆一样烤一会儿,味道会更好。不过吃完一定要好好洗洗嘴头子,烧熟的“乌霉”有黑色的菌末,一不小心会让你的嘴周圈变成黑包公。
隆冬,湖里封冻,河水不深的大沟子早就冻的严严实实。虽说屋外冷到滴水成冰,我们也要疯几圈。大家戴上雷锋帽,裹上黄大衣,穿着“毛窝子”,相约去大沟子玩耍。
有时候大家顺便拿着自家屋檐下产的“冰挂”,比较看看谁家结得长。看着这晶莹剔透的大自然馈赠的宝贝,我们爱不释手,往往要用舌头舔上几舔,甚至就像夏天吃冰糕一样,放在嘴里“格喽格喽”地嚼上几口,甚至要看着它在手心渐渐融化成水。小手虽已冻得通红,却仍然没有打消我们的积极性,我们使劲搓着双手、耳朵和脸蛋,继续玩耍。
宽阔的冰面上,我们或站或坐或躺,各种追逐嬉闹,滑倒已成家常便饭,这也得益于身上的棉衣、棉帽已成为标配防摔服。
推冰车、抽蜡子、滚铁环,我们把陆地上的游戏能搬的都搬到冰上来玩,勇敢挑战各种不可能。
我们还会自制简易冰鞋。两块长方形木板,每块木板纵向箍两道粗铁丝,再准备一个木棍,木棍一头固定一个铁钉,大功告成。然后在冰上,一脚踏一个木板,用带有铁钉的木棍扎在两脚中间的冰上向后撑地,木板渐渐向前滑行。虽说有些简易,但是一旦熟练掌握技巧,也可以灵活快速滑行。
跟着大哥哥们“砸鱼”也是我们最喜欢参加的活动。湖面结冰之后,冰层下最深处能够保持4度的温度,鱼儿能活动,温度再低它们就会被冻僵。在食物缺乏的情况下,一些鱼为了进食,就会冒险向高处游动,但是在它们接近冰面的时候,就被冻僵了。这样的冰面不能太厚,我们在贴近冰面的地方发现不能动弹的鱼,就会用锤子去砸冰,冰面破开,冻僵的鱼就被俘虏了。
当然,不一定非要先找冻僵的鱼儿。也可以选好合适的冰面,直接用锤子砸冰,砸开冰面之后,再用铁锹探入水中一通搅和,那些鱼本来已经身体僵硬、精神恍惚,这一下子就齐刷刷地尾巴朝天倒竖出了水面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在大沟子的呵护中慢慢地长大,大沟子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河水渐少渐浑,水质变坏,鱼虾减少,生态环境受到破坏。后来发展养殖业,大沟子逐渐变成了一个个鱼塘了。
充满童趣、回荡着童声的日子远去了,但挥之不去的一幕幕甜蜜像波动的涟漪不时泛在记忆中,时时翻动内心深处的册页,回味久违难忘的童年。
记得前几年,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我回到大沟子,旁边的原子上有一座小屋,我坐在大沟子的河岸边,清清的河水潺潺而流,周围鸟语花香,儿时的那些场景就像放电影一样重新经历着,当时的我就很纳闷,是不是我开始轮回了?醒来,我笑自己。不过,如果有轮回,我希望如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