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过去了,沈启民的病情不断恶化,大家的心都揪得紧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叶梦菲。
沈启民的两个姐姐先后赶来探视,看到这种情形,除了叹息,只会抹泪。
早上,叶梦菲开着车在上班路上,何梅生从医院打来电话,急促地催她:“婷,快跟大哥联系,启民醒来说要见大哥。郭医生感觉情况不妙,抓紧时间!”
叶梦婷心里一惊,立刻通知叶轩安速去医院,接着告诉嫂子带梦菲去看启明,自己调转车头,直奔医院!
何梅生和郭医生站在ICU病房外低头议论,看见叶梦婷过来,告诉她沈启民内脏器官感染厉害,呼吸困难,身体多处溃烂,昏迷时间比较长。刚才醒来时,第一句话就是叫“哥”,可能是想见大哥。
叶梦婷说:“大哥已经启程,最快要上午十点半赶到。”
郭建雄点点头,深沉地说:“越快越好。”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叶轩安汗流浃背疾步走来,手里还提着公文包。看样子,他刚刚中断手头的工作,匆匆赶来了。
郭建雄帮他戴上口罩,穿好隔离服,引进ICU房。
叶梦婷和何梅生等人趴在玻璃窗上,朝里面张望。
ICU病房里,叶轩安躬身附在沈启民耳边说话。郭建雄搬过来一张椅子,示意叶轩安坐在床边跟沈启民交流,自己的眼睛不停地观察体征仪器上的读数和病人的反应。
沈启民张开嘴,艰难地述说着什么。叶轩安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从公文包里掏出笔和纸,好像在记录什么……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叶轩安和郭建雄先后走出来了,摘下口罩。
大家纷纷围上去,急切地询问:“怎么样?启民情况怎样?”
郭建雄垂着脑袋说:“再次昏迷,我给他加了药。”然后朝大家招招手,“都随我到会议室去吧,叶大哥有话要跟大家说。”
会议室不大,是椭圆型座席。叶轩安坐在中间座位上,表情很难看,没有说话。
叶梦菲急不可耐,拉着他的手腕摇晃,急切地说:“哥,启民到底怎么样?你说,快说呀!”
“唉,菲菲别急,哥心里也不好受……”叶梦婷第一次看见大哥痛苦的表情,心想一定有大事发生,把梦菲拉开,轻声说:“让哥缓缓气再说。”
叶轩安挠挠头,振作精神,扫视一眼在场的人,一字一句地说:“沈启民就是当年造成爸爸车祸身亡负案在逃的嫌疑人!”
“啊!?”满堂惊愕!
“什么?你说什么?”
叶轩安重复一遍:“沈启民就是当年造成爸爸车祸身死负案在逃的嫌疑人!”
“不!这绝不可能!哥,你在骗人!”叶梦菲大叫,像疯了似的揪住叶轩安的胳膊,怒视着他,叫喊道:“哥,你快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小妹,你坐下,听哥慢慢说。”叶梦婷眼睛瞪得老大,不停地摇头,嘴里讷讷地说:“大哥,这种玩笑可不能开,不能开……”
叶轩安望望两个妹妹,继续说:“是的,我开始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就是这样,沈启民对整个案情都说得非常清楚,时间、地点、天气、方位、细节……这些情况都与现场吻合。”
“吻合?怎样吻合的?”
“二十三年前,他是永康铁路机修厂工作不到两年的青工,当时,他正在跟梦菲谈恋爱,想赚钱结婚,除了工作,还从事第二职业,跟人搞建材买卖。出事那天晚上,他值夜班,趁下半夜没有人查岗,私自动用厂里的东风牌卡车送一批货到郊区工地。为了在天亮前赶回单位,返回的途中,不顾狂风暴雨超速行车。结果,将爸爸……”
“啊,后来呢?”
“事发后,他驾车逃逸,把车开回单位,天亮后照常交班。警察来单位调查情况时,登记薄上没有出车记录。由于雨水冲刷,卡车上也没有发现什么痕迹物证,警察做完询问笔录后就离开了。沈启民回去以后,得知轧死的人是梦菲的父亲,顿量追悔莫及。可是,他没有勇气投案自首,就将这事瞒下来了。”
“那他为什么不逃得远远的?为什么还从永康跑到洛庆跟菲菲结婚?”叶梦婷不停地追问道。
叶轩安接着说:“是的,沈启民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一直想赎罪。所以,梦菲大学毕业分配到洛庆工作后,他辞掉工作,跑到洛庆做建材生意,还跟梦菲结婚。他不顾一切地赚钱,不顾一切地满足梦菲,不顾一切地为叶家办事,就是想这辈子为叶家人当牛做马。梦菲越是爱他,他越是觉得心里有愧。叶家人对他越好,他越觉得自己罪不可恕。当他得知自己患了白血病后,立刻想到,这肯定是老天爷在报应他,所以拒绝救治,等待天谴。他抓紧时间处理好手头所有事情,付清货款,清理三角债,辞返员工,处理存货……可是,由于病情恶化太快,他来不及转让店铺,有些后续工作还没有处理好。所以,他留下了遗嘱。”
遗嘱?大家面面相觑。
叶轩安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材料,照本宣科,轻声念起来:
“本人沈启民,男,四十七岁,湖南省永康市人,现住广东省洛庆市新民区晨北路24号。为处理个人身后事务,特立遗嘱如下:
一、二十三年前永康市发生的“2.10”叶鸿新交通肇事逃逸案系本人所为,本人愿以死向叶家谢罪。死后丧事从简,不发讣告,不搞仪式,不留骨灰。
二、本人名下洛庆市崇岭区胜利路“斯兰水乡”B栋126号精装修房,面积135平米,无偿赠与叶梦婷女士……”
“什么?赠与我?”叶梦婷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惑不解地问:“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轩安看一眼叶梦婷,继续往下念:
“……以此弥补二十三年前因车祸给该女士带来的委屈、伤害和精神损失,表达一个有罪之人对她的深深歉意。
三、本人名下其余财产,其中现金、存款、股票(计520万元),以及“启民建材超市”和“启民五金店”两个门面所有资产均归叶梦菲女士所有和打理。叶梦菲女士与我结婚22年无子嗣,不离不弃,她用真挚的爱抚慰了一颗惶惶不可终日的罪恶灵魂,也保护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基本尊严,大恩大德,唯憾此生不能相报。
垂危之人,肺腑之言,立此遗嘱为证。
下面是,立遗嘱人:沈启民(捺印),见证人:郭建雄(签名盖章),代书人:律师叶轩安(签名盖章) ,20××年×月×日。”
叶轩安念完沈启民的遗嘱,会场一片沉默,只听见轻声的抽泣声。
“快,快来人,沈启民苏醒了,不停地挣扎,好像有事!”就在这时,郭建雄慌慌张张闯进来,打破了沉默。
大家蜂拥到ICU病房外面,透过玻璃隔离窗,看见沈启民面无血色,五官溃烂,只有眼睛还睁得老大。他缓缓地伸出右手,拔掉身上的所有导管和连线,然后挪动身子,双手在床上乱抓,试图挣扎着坐起来。
“启民啊,启民……”叶梦菲在外面撕心裂肺地哭喊。
郭建雄和一名护士穿着隔离服,赶紧过去帮忙。
沈启民颤颤微微贴着床边站稳,慢慢转过身体,抬起头,深情地朝玻璃窗外每个人看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大家眼里都噙满泪,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突然,沈启民身子一软,扑咚,双膝下跪,前额着地,撑在地上,以谢罪的方式,向大家作最后告别……
郭建雄见沈启民保持固定姿态,久久没有动静,把他抱上病床,用听诊器听听脉搏,又翻翻眼皮。然后,将白色的床单盖在他脸上,朝玻璃窗外的人默默地摇两下头。
叶梦菲“啊!”一声尖叫,晕倒在地上……
叶梦婷木然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启民,如果你不是凶手,我宁愿一个人过一辈子,一辈子……”
何梅生惊讶地望着叶梦婷:“婷,你怎么啦?”
叶梦婷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刷地往下流淌……
考虑到母亲年岁已高,加上精神上已经受过严重刺激,叶轩安交待大家在母亲面前不要再提及车祸的事,更不要提沈启民就是凶手的事情。在老太太的心目中,沈启民是她最贴心最疼爱的女婿,无论怎样都不会相信他就是导致丈夫惨死、令全家人切齿痛恨的逃犯!
半年后,叶梦菲在大哥的帮助下,把沈启民生前留下的财产作了处理,在永康市租了一块地,投资修建一所敬老院,取名为“启梦敬老院”。她打算提前办理病退手续,离开洛庆,专心打理敬老院的事务。
叶梦婷把沈启民赠送的房子也卖了,资金全部捐给了敬老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