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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将翻译家李又然组织吉林省文联并主编《文艺月报》期间,发表短篇小说《教授》译文,署名:原作兰格斯顿·休士,重译又然,写译稿的后记说——开始发表在《解放日报》1943年1月1日第四版上,而重译自法文版1940年2月号《国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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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又然:给《文艺月报》译稿的后记

这是一篇旧译稿,在延安的时候从1940年2月号法文版的《国际文学》上重译的,曾经发表在《解放日报》上。现在转载出来,因为原作有价值。我这译文则太拙劣。很想改译一次,可是手边没有那册《国际文学》好校对。暂时就通过这篇拙劣的译文,让我们了解一下美国统治阶级是怎样对待黑人的。那个博士和教授(“穿得很坏的黑人”骂得很好:“混蛋!”),是相同“高等华人”的“高等黑人”,他们为了每年六千美金之类的个人利益可以把视线避开赤贫的“不愉快的景象”。

可是有真正高贵的黑人,这篇小说的作者休士就是其中之一。休士是黑诗人,很有名,可惜手边毫无材料,无从介绍。记得苏联翻译过他的一册薄薄的诗集,而就只因为翻译了他的这册薄薄的诗集,苏联送给他的稿费(或版税)足够他在美国过两年之久的舒适的生活,使他可以安心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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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译者]则蓝

(1948年中秋于吉林)

[美]兰格斯顿·休士

[汉译者]李又然:

《教授》

刚好7点钟,一辆大汽车,在鲍开·T·华盛顿旅馆面前停下来;一个仆役打扮的白种人汽车夫,从车子上下来,朝旅馆门口走,去找T·韦尔登·勃劳先生——黑人教授。但是教授已经在客厅,脖子围一条白丝巾,披一件黑大衣。

汽车夫一进去,教授就走出来。

?“逊特拉先生的车子么?”他迟疑不决地问。

?“是的,先生,”那汽车夫对这个太清洁的小个子黑人说。“你就是韦尔登·勃劳先生?”

?“是我。”教授微笑着说,行一个轻轻的礼。

?汽车夫立即在教授面前开开门,又急速地走向汽车,给教授开车门去。汽车里面点着一盏灯,照亮黑色踏步。教授在插着花的斜断形的水晶花瓶中间,坐上柔软的座褥和厚厚的垫毡。汽车夫很谦恭地拿一条皮毡子盖在教授的膝盖上,关紧车门,坐到玻璃前面去;汽车就慢慢地开动了。在这个不足轻重的旅馆的客厅,几个穿得很脏的黑人,吃惊地观光了这一场面。

?“一个大混蛋!”其中之一说。

?在街路的转弯处,两三个烟灰色的野孩子差一点跌进车轮底下;大汽车从车灯射出放诞的光,照在他们的没有肉的腿和破烂的衣服上,开得慢了一些,让他们躲避。车子拐进,穿过,一条黑人街;两旁开着押当,廉价饮食店,啤酒间,几毛钱的电影院,理发馆,以及其他的也是本区穷黑人们光顾的店铺。坐在大汽车里,教授韦尔登·勃劳博士,不能阻止自己惋惜这件事:在他为了他讲课的那个学院的利益作过巡回讲演的各大城市中,黑人区的主要街道也都呈现出这同样污浊的面目——押当,廉价饮食店,啤酒间,无疑还有荒唐的房子,不过那些房子总算还不挂招牌。

教授的视线,避开一个赤贫无秩序、典型黑人区的不愉快的景象。他的眼睛移到前面了,于是通过玻璃,他看见坐在他面前的那个仆役打扮的白种人汽车夫的白色尊贵的头颈。同着他那棕色的、被雪白丝围巾一反衬显得更棕色了的脸,便礼服教授盖着皮毡子,觉得暖和而舒适,不过也有点不放心:在如此接近南美诸国边境的一个易进难出的城市中,让一个驾着这样大一辆车子的白种人汽车夫带着走,不是冒险吗?

——但是(他心里说),是有钱的赖尔夫·P·逊特拉先生的车子,就什么坏事都不会落到我的身上来。逊特拉一家在西中部一如在南美有大势力。美洲巨富之一!对慈善事业,他们以很多大事宣传的豪侠行为,超过一切人。在黑人教育上他们也有很大的力量,而就为了这,我接受邀请,今晚去拜访他们。

现在正是对于教授讲课的那个小小的黑人学院,逊特拉们发生兴趣,要把它弄成美洲的最重要的黑人学院之一,特别关心它的社会学讲座。他们想捐钱给这个学院设立一个科学研究讲座,请有才能的人,大学助教,学者,或是有某种声誉就像教授这样的人,去教书。因为他的《成见之社会学的研究》(T·韦尔登·勃劳博士的多么和平而保守的著作)引起“逊特拉委员会”注意。委员会慈善工作的一个代表访问了那个学院,同教授长时间的讨论了教书的书和见解。代表快乐的回去:教授的见解几乎全部与白种人合拍。

?“一个很可重视,四平八稳的年青黑人,可以信赖。”在给逊特拉委员会的报告中他说。

而现在,权力的化身,——赖尔夫·P·逊特拉先生和逊特拉夫人,知道教授在黑人教堂作过巡回演讲,请他到他们的私人旅馆会餐,在坐落南美诸国边境上的这个小城中。他们的车子接他,开到鲍开·T·华盛顿这个专门叫黑人住的旅馆。那里的热水总是冷的,抽屉拉不大开,教授穿便礼服的时候冷得发抖,茶房为着小账,问过他两次要不要女人。

但是现在,舒适地坐在大汽车里,他滚转在宽阔的马路上,那些黑黑的坏房间,远远地落在后面了。教授感到幸福。他发过愁:白种人汽车夫到穷苦的黑人旅馆接他,这旅馆又是在一个卑贱的地区当中。但是有什么法子!这个城市里白种人进出的旅馆,没有一家肯接受黑人,哪怕是非常文明化了的黑人。据黑人报纸说:甚至罗兰·海斯吧,举行音乐会的日子,也不能住得很舒服。

叹一口气,教授望着白种人住的,炽烈地照耀着的,华美的马路两旁,宽阔草坪和美丽房子掠过去。过一些时候,汽车拐弯,穿进一条虽然多少是在城外了还是很重要的街,不再看见房子,出现的是挂满长春藤的墙垣,小树林大树林。而在这些后面,人猜想不但有住宅,而且有巨大的产业。一会儿,汽车驶进一条石子小路,经过一间园丁小屋,迅速地穿过了一个到处是喷泉和花木的花园,开到了一个旅馆那么大的私人住宅。

高高的走廊上挂一个玻璃球,落下柔和的光,照在大汽车的黑漆和镍质上。车夫跳下座位,以谦恭的手势给黑人教授开车门。一个英国仆人在门口迎接教授,接过去大衣、帽子和围巾。有人引他到一间大客厅,那里有两个男人一个女人,站在壁炉面前谈话。

教授迟疑了,弄不清哪一位是主人,可是逊特拉先生和夫人,走过来介绍自己,握他的手,又介绍另一位宾客——市立学院的必尔威克博士。那个学院,像勃劳先生记得的那样,是不收黑人的。

?“很愉快地认识你,”必尔威克博士说。“我也是社会学者。”

“我听人讲起过你。”勃劳先生典雅地回答。

仆人端来一银壶西班牙甘蓝司酒。大家坐下。白种人开始有礼貌的讲话,问起勃劳博士的巡回演讲。他们问他是否满意他的听众,那些听众全是黑人呢还是也有几个白种人在内;他们问他对于他们的学院人家有没有兴趣,捐助多不多。

必尔威克博士也向他提问题,关于他的《成见之社会学的研究》,他的材料来源,他的导师们,又问他是否认为黑人问题有解决的一天。

?“有进步。”勃劳先生可爱的当即回答。他一向讲这话,往往明白自己在说谎。

“是的,”必尔威克博士说,“这是真的。我们的学院,在种族和好问题上就有一些可贵的经验。黑人中学的几位牧师和教员,听过我的课。他们留给我们的印象是很有教养的。”

勃劳博士忍不住说道:

?“但是你们的学院没有黑人学生,不是么?”

?“是的,”必尔威克博士说,“这很可惜。这就是我们的困难之一。我们的城市,没有公立黑人学院,可是他们占人口百分之四十。我们每个人,都相信专为我们的黑人创办一个学院是好的,但是政客诉苦,说缺乏基金。我们又不能招收黑人到我们的学院里来,眼前不可能。这很可惜。”

“可是你不以为么,勃劳先生,”逊特拉夫人说。她带着钻石手镯,每次开口都微笑。“你不以为黑人在他们自己的学校会觉得更幸福么?不混杂在一起,对于两群人不是更好些吗?”

连勃劳博士竟也这么答辩了:

?“不一定,逊特拉夫人。在我们的任何哪个学校里,我就曾经得不到大学学位。”

?“当然,当然,”逊特拉先生说道,“在那些学校里不可能受到完全的高等教育。但是当你们的学院发展起来,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再说,我们的委员会愿意赞助它们发展,——又有了像你这样的一些人领导它们,那时候你就不能再说‘不一定’了。”

?“你完全对,”勃劳先生外交家似地表示同意。他重新控制了自己,想起他在这个人家的任务。“你完全对,”勃劳先生说,也想起多么渴望着的社会学讲座。他看见自己在这个讲座上和他无疑每年可得的六千美金,还有他可以进行的研究工作,还有他可以出版的著作。“你完全对,” 勃劳先生外交家似地对逊特拉先生说。但是在他的记忆深处活动着这个景象:那他必须通过才能到达此地,两旁排列着发臭的坏房子的街道。还有热水总是冷的旅馆。还有,他去对简单的,被那些他不敢揭穿的狠心牧师所愚弄的人们,作过巡回讲演的黑人进出的教堂。还有贱民学校,黑人从来只能得着白种人学校多下来的废物:很少的学期用品,更少的钱。他也想起南美诸国的隔离裁判:他的同教者们是被审者,白种人永远又是法官又是陪审员,例如在斯哥特斯仆洛,也想起美洲施于黑人身上的一切,那是从来不会好一些,不会与白人平等的。但是勃劳先生表白了:“你完全对,逊特拉先生,”因为归根结蒂,逊特拉先生有钱。

?就这样,在这个适意的客厅里,他庄重地对逊特拉夫妇,讲到扩大与改良黑人学院,更进一层地研究黑人生活,以及在那个学院里创设一个很需要的社会学讲座,这几件事的必要性。

?“夫人,上菜了。”旅馆老板宣布。

大家站起,走到餐室。餐室里有许多花,灯盏,桌布之类和银器。勃劳先生被排在主妇的右手边。人们一边喝汤,一边谈论琐碎的事情,但是当吃炙肉的时候,谈话又变作严肃的和社会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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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劳博士稍微站起一点,表示一种敬意。

?“在你的《成见之社会学的研究》里,”必尔威克博士说,“我毅然地赞美那结论,——你的光辉的号召:回到基督教道德起初形式和公平原则的单纯理解,这些原则是美洲一开始建立就成为基础的。”

?“是的,” 勃劳博士说,低下黑黑的头。他刚刚想起六千美金一年,夏季可以带家属到巴黎,去忘记三个月他们是黑人。“是的,必尔威克博士,”他接下去道,“我是像你一样,坚决相信:假如两个人种的优秀分子,结合在基督教的共同信仰上,问题就会解决。”

?“这多么高尚!” 逊特拉夫人说。

?“也很实际,”他的丈夫添了一句。“可是再谈谈你们这个学院,——大学,像你所称呼那样。如果把他提高到完全第一流水平,你们需要???”

?“我们需要??”勃劳博士说,以学院当局的名义,也以南美区黑人学生的名义讲话。也以他本身的名义,因为他重新看见自己:穿破布的青年,在这个比北美中学费用较高的学院里。他回忆起为了要进白种人学院,怎样在波斯顿补习了两个年头。怎样当火车站职员,夜里做工;随后做饭店侍者七年,一直到获得大学助教学位的时候为止。又怎样在北美不可能找到工作,回到南美接受现在这个位置。而这个位置,突然地使他隐约看见一个令人惊叹的前途:每年六千美金,并且可以进行统计学研究,教给也将去考大学助教学位的青年们。

?“我们需要,逊特拉先生??”

勃劳博士的小小学院的要求,在逊特拉们看来,是不关痛痒的。而勃劳博士口头请求的方式,无疵而适度,喜悦了逊特拉们慈善的心。

逊特拉和必尔威克先生最后决定:与其在他们的城市里建设一个新的黑人学院,不如从此以后,劝告黑人青年进这个南方良好的小小学院去,那里有他们的同种人勃劳先生领导着。

在客厅里喝咖啡。他们讲到快要来临的戏剧节和三幕剧《四圣》。

教授觉得应该走了,就告辞。有人去吩咐备车子。教授握必尔威克博士和逊特拉夫妇的手。

这几个白种人欢喜勃劳博士,他从他们的脸上看得出,一如过去当他还是饭店侍者的时候,从白种人雇主们的眼睛里,他看得出炙牛肉和他的时候是叫那些雇主们满意的一样。

?“请你告诉院长,说他不久就有我们的消息,”逊特拉夫妇说。“我们会派人去你们那边,商量扩大的计划。”

他们送客。

适意地坐在柔软的坐褥当中,膝盖包着皮毡子,勃劳博士在那送他回城的车子里想开去了。他心里说:伴着“杰姆·克”音调,纯熟地跳“齐格”舞(教授自解自嘲:意思是说,——我去教书,也不过是像黑人音乐家与黑人舞蹈家那样,被白种人所雇用,给他们表演节目,让他们欢乐而已。——李又然注),每年赚六千美金,他们带全家到欧洲的可能性,而在欧洲,整个的夏季,他们可以忘记自己是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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