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是在单位那幢老房子的旧屋檐下,我渴望着雨来滴檐,现在正是雨季,雨时常都有,有时一天就下好几回,甚至下个不停,于是我用不着祈望,就可倾听雨滴檐。
雨滴檐,有时烈、有时缓、有时疏、有时密,全靠那雨,雨势猛且短时,雨滴檐,就像一曲热烈的钢琴曲;雨势柔且长时,就像一把小提琴正在拉响乡村小曲。不管如何,只要你用心地去“品”,这雨滴檐的确是一首自然的音乐,歌手是雨,乐器是檐,当然最好是像老房子一样瓦质的檐。
小时候就爱听雨滴檐,虽然雨天对大人们来说时常是一种焦急与愁虑。雨天,我就可以骑在老家的木制楼廊沿边,伸出一只小手,往那从檐沿线般掉下的雨帘劈去,雨滴一个劲地往下掉,但总是也沾不上我的小手,往往心里就高兴的不得了,总觉得自己“神”得很。尤其是当雨“劈叭劈叭”地打点着檐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随着这“谱”和着我那不规则的“词”:天黑黑,要下雨,阿奶去牧牛,阿公去打鱼……儿时的那些谣词已不能记忆清楚完整了,但确信的是,我就是在听雨滴檐的季节中走出缤纷诱人的幼童岁月。
上中学时,学校有一排红砖黑瓦的矮宿舍,不足20平方米的宿舍里,居住着我们十来个学生。每逢雨季,宿舍里空气闷,地板又潮湿不堪,于是室外檐下是我最经常最喜欢呆的地方,于是又能够经常地享受雨滴檐的乐趣了。
渐渐地这乐趣掺进了一种似是初恋的情怀,隔壁是女生宿舍,有一位邻班的女生,最耐看的便是她那圆圆的胖脸,以及扎着红橡皮筋的两条黑辫子。那时我总是自作多情地认为我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叫做“心有灵犀”的东西,不管是她先来,还是我先来,我们总是站在各自一方的红柱子旁,静静地,心与心之间的客观距离总是那根不算太粗的圆红柱子。有时她就那么默默地站着,眼光探向了雨中最深处的远方,看山或看田野!有时她会捧着一本汪国真的抒情诗集,非常投入地阅读着,有时轻声地吟诵着。我不敢正视她,但又无法不看她,于是每回我的余光表情里溶进她的这种“雾中花”形象时,我的心头总会涌出一种很羞涩却很青春的东西。
那些日子,我的日记里除了雨滴檐之外,便是有关于这女孩的想象了。
高三那年的一天开始,红柱子旁再也没有那女孩的身影了。据说女孩的家境贫寒无法为女孩交学费,女孩辍学了,其父亲为她找了个对象,女孩远嫁到一个比她的故乡更遥远更偏僻的大山里。我伤心了好几个星期,却更喜欢更经常站在红柱子旁听雨滴檐,有时好几个星期不来雨,我的心情就跟着压抑烦燥。我怀念着往昔的那段日子,虽然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来不及发生,但也因此有许多抹不去的遗憾和无花果的幻想,那是一种年龄的结果,我开始喜欢上诗歌,并时常在私下悄悄地写些只有自己才读得懂也只有自己才勇敢地把它们称之为“诗”的句子。
我是在省城上完我的大学的。省城少有瓦做的檐。雨滴檐,多半是在梦中见着的,而且多半是梦见家乡的。有一回,在某公园,见到有一座尚未装修完工的仿江南居舍的木制青瓦小房子,欣喜万分,竟拿起地上的自来水管,高高地扬在头顶,让水在空中裂开,形成一伞状水花,一半落在青瓦上,一半落在衣衫上,想借此满足一下对于雨滴檐的欲望。结果衣服淋湿透了,究竟未能品出老家的那种雨滴檐的滋味来。惊奇的朋友为我按下相机快门。春节回家,母亲看到相片,埋怨我说:你疯了,这样不闹出病才怪呢?而她怎能知道,寄居北方的日子,我是怎样的想家,怎样的想听听这“雨滴檐”。
后来,我回到了母校中学教书,那排红砖黑瓦的矮宿舍已经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我的幼童、少年以及浪漫的大学岁月,它们都只是我成长过程中的一个个匆匆而过的里程,无法再追回。对于雨滴檐,也渐渐地没有那么多稚趣和故事。所幸母校还有一幢有瓦檐的老房子,于是我仍在听雨滴檐,因为它就像清晨的鸟声,不自觉地可以带走心中的一些什么,大概是工作劳累的倦意或是在人情渐薄的社交中所感到的苦恼吧!因为雨天,仅有的几声鸟鸣也失去,雨滴檐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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