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痴迷文学
1918年春天。冬的寒意已经褪尽,阳光和暖。然而,这却是丁玲生命中最为寒冷的一个春天。
在这个春天里,丁玲失去了至爱的弟弟。丁玲的弟弟素来体弱多病,常喝中药。多年来,余曼贞四处求医问药,悉心照顾,儿子仍年少早夭。余曼贞悲天恸地,痛不欲生。
丁玲内心亦悲恸不已。丁玲与弟弟的感情十分亲厚,姐弟二人常常一起吟诵诗文、嬉戏玩耍……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要天人永隔。丁玲内心只希冀能看到弟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熟料世事无常,她的弟弟永远不会有这一天了!
丁玲内心虽无比悲痛,却也只能平复情绪,竭力克制、抚慰母亲。丁玲在内心告诫自己不能倒下,要好好照顾母亲。随着年龄的增长,丁玲越发理解母亲的不易,青年丧夫,中年丧子,这对于任何一个女人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母女二人相拥而泣。丁玲搜肠刮肚,百般宽慰母亲。余曼贞内心的悲痛之情仍不能纾解,却也不愿让女儿为自己担忧。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日子一天天过去,余曼贞终于慢慢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从此,唯有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余曼贞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丁玲身上。丁玲也比以往更勤奋,一心向上,希望让母亲少操一些心。时隔不久,丁玲便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桃源县第二女子师范预科。
听闻这个消息,余曼贞满心欢喜。进入桃源县第二女子师范预科后,丁玲仍十分刻苦,她原本基础就扎实,又天资聪颖,所以成绩非常优异,每逢考试,门门功课都能拿满分。老师们都非常喜欢丁玲。
但丁玲不同于一般“死读书”的学生,她兴趣广泛,涉猎颇多,喜爱画画、唱歌、体育……可谓全面发展。此时的丁玲,不仅成绩优异,而且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庄清秀,已经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其间,丁玲结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王剑虹。王剑虹比丁玲年长一岁,早丁玲两年进入桃源县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就读。丁玲入学的时候,王剑虹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二人的教室和自修室相邻。因此,丁玲几乎每天都能在走廊上遇到王剑虹。王剑虹给丁玲的印象是较清高、严肃,走路时昂首挺胸,从不旁视,而丁玲也不是笑脸迎人的女生。二人心性颇为相近,皆不喜取悦旁人。或许正是这一点,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使她俩生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彼时,丁玲非常喜欢和敬佩王剑虹,觉得王剑虹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犀锐而又坚定的光芒。正是这种光吸引了丁玲,丁玲觉得王剑虹一定是一个有思想的女生。而王剑虹也很快表现出卓尔不凡的一面。
1919年,“五四”运动如一声惊雷,划破了阴沉、晦暗的天空。那划破天际的一道光沸腾了无数学子的热血。王剑虹很快以出众的口才和影响力成了全校学生中的领头人物。此时,丁玲已经和王剑虹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丁玲和王剑虹、王一知等人带着一腔热血,上街游行、演讲,希望借此唤醒更多人。丁玲单薄的身躯里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常常不知疲倦地与同学们拉着横幅走在一条条长街上,振臂呼喊。
对于这些进步学生的行为,很多家长往往出面制止、干涉。余曼贞虽然也为女儿担心,却从未阻止过。相反,余曼贞给了丁玲很多鼓励。同时,在法国留学的九姨向警予也经常给丁玲写信,将国外的新思潮、新动态讲给丁玲听,为丁玲打开了一扇看世界的窗户。
丁玲越发向往和平、民主的新世界,胸膛里激荡着热血,笔下流淌着激情。那时,丁玲做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剪掉了长发。一时之间,各种异样的眼光投来,有赞赏、欣羡,亦不乏惊讶、鄙夷、排斥……凡此种种,丁玲并未放在心上。
剪了短发后,丁玲越发显得端庄动人了,如满月一般的脸庞上,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顾盼生辉,睫毛又密又长,偶尔翕动,仿佛振翅欲飞的蝶翼。此时的丁玲,不仅相貌出众,更是满腹诗词学问,很快成为学校平民夜校的老师。丁玲年纪虽小,却充满热忱,被学生们亲切地称呼为“崽崽先生”。
每讲一堂课,丁玲都要事先花很长时间准备。当了这么多年学生,当老师还是头一遭。但丁玲很快适应了这种身份转变,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备课,满怀激情地讲课,批改作业到深夜,解答…
这是丁玲人生中一段非常新鲜、快乐,而又无比充实的时光。
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这年暑假后,丁玲便转到了长沙周南女子中学。丁玲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昔日的老师和同学们,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涯。
周南女子中学的师资力量相对雄厚,也是一所比较进步的中学。丁玲入学后,由于聪颖好学,很快受到国文教员陈启民的青睐。陈启民是新民学会会员,对教书育人怀着极大的热忱。丁玲像一株小苗,汲取着陈启民等优秀教员倾洒的知识的甘露,随陈启民一起学习《最后一课》《今古奇观》及大量秋瑾的诗作,这些课业内容不仅夯实了丁玲的文学功底,更在无形中影响了丁玲的思想价值观念。
秋瑾诗云:“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秋瑾的英勇事迹和一腔热血鼓舞着丁玲,使丁玲充满了进步和向上的力量。丁玲暗暗下定决心,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秋瑾一样的人物。
陈启民为丁玲打开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引导丁玲阅读了大量具有进步思想的刊物,如《新青年》等。
丁玲写得一手好文章,令陈启民十分激赏。陈启民发现丁玲在写作上的才华和潜力后,便着意培养她。在陈启民的鼓励下,丁玲很快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了两首白话诗。丁玲也从中体会到创作的乐趣,从此笔耕不辍。
看到丁玲对文学的痴迷,余曼贞心中十分宽慰。在余曼贞心中,女儿是幸运的。自己一生只得一子一女,儿子遗传了父亲羸弱多病的体质,年少早夭;女儿却承袭了父亲的慧根,天资聪颖、满腹经纶。余曼贞坚信,女儿日后必会在文学的百花园里栽下一株株娇妍的花卉。
2 包办婚姻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说:“一首伟大的诗篇像一座喷泉一样,总是喷出智慧和欢愉的水花。”或许,这就是文学的力量。任岁月流逝,沧海桑田,唯有文字能够穿越世事,抵达心灵最柔弱之处,抚慰无法弥合的创伤。这一时期的丁玲,沉浸在墨客名流的瑰奇想象中,遨游在先贤圣哲的浩然正气里,暂时忘却了弟弟离世的打击,内心的悲恸也得到纾解。
丁玲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像一株小苗,拼命汲取着文学的雨露。在陈启民的指点和鼓励下,天资聪颖的丁玲进步飞快。丁玲比以往更努力了,勤于功课的同时,按照陈启民列出的书单,一本一本读完相关书籍,家里没有的书,就向同学借,或者到书店买。丁玲心里明白,陈启民在自己身上寄予厚望,感激之余,觉自己唯有付出加倍的努力,才不辜负他的恩德。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陈启民就被学校解聘了。这件事对丁玲的打击非常大,不仅暂时终止了丁玲的文学之路,也对丁玲的内心造成很大的冲击。
丁玲悲愤之余,将书本撕得粉碎。无论余曼贞如何劝解,丁玲也不肯再踏入周南女子中学的校门。丁玲伏在案上,被泪水打湿的头发黏在白皙的脸庞上。月光照进来,洒在倔强的少女身上,仿佛一种无声的安慰。
余曼贞端着一碗八宝粥和一碟小菜走进来,将食物放在案上。余曼贞在一旁坐下,轻轻抚着丁玲的头发和肩背,心中不由有些惊异,仿佛一晃神,女儿就长这么大了,已然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余曼贞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对于这个早夭的儿子,余曼贞向来比女儿还要看重几分。若儿子尚在人世,也长高了许多吧!余曼贞念及此处,心下凄然,不由叹息一声。
灯影晦暗,长夜无尽。母亲的叹息使丁玲心里蓦地一沉,不由抬起头,扑到母亲怀里。母女二人紧紧相拥,半晌无言。
时隔不久,辍学在家的丁玲便规划好了自己的前途,准备到上海平民女学就读。在丁玲眼中,上海平民女学是一座非常理想化的学校。
对于这段往事,茅盾在《女作家丁玲》中曾有详细描绘:“大约是1921年吧,上海出现了一个平民女学,以半工半读为号召。那时候,正当‘五四’运动把青年们从封建思想的麻醉中唤醒了,‘父与子’的斗争在全中国各处的古老家庭里爆发,一切反抗的青年女子从大家庭里跑出来,抛弃了深闺小姐的生活,到新思想发源地的大都市内找求她们的理想的生活来了,上海平民女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这样叛逆的青年女性。我们的作家丁玲女士就是那平民女学的学生。”
上海平民女学由陈独秀和李达等人创办,充溢着新思想,这里汇聚了许多和丁玲志同道合的、叛逆的青年女性。丁玲一直心向往之。
彼时,丁玲最好的朋友王剑虹正在上海平民女学就读。时逢寒假,王剑虹去常德看望姑妈,辗转联系上丁玲,久未相见,二人分外亲密,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王剑虹将自己在上海平民女学的情况及所见所闻分享给丁玲。丁玲渐渐听得入神,对上海越发充满向往之意。王剑虹也不失时机地邀请丁玲一起到上海平民女学学习。丁玲不胜欢喜,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上海。
现实往往是冷酷的。丁玲很快遇到了巨大的阻力,舅舅听闻此事后,十分震怒。一直以来,在丁玲心中,舅舅都是因循守旧的封建大家长,舅舅断不会允许丁玲去这样一所具有进步思想且充盈着新思潮的学校。
虽是一母同胞,舅舅的思想却与母亲截然不同。母亲一直鼓励丁玲求学上进,在舅舅看来,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不需要读太多书。然而丁玲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且不需要自己供给一应费用,所以舅舅以往并未阻止丁玲求学。
其实,舅舅出面粗暴干涉,也是存有一种私心。舅舅的儿子与丁玲青梅竹马,年纪相当,二人从小在一处玩耍。外婆便为二人定下了“娃娃亲”。如今,丁玲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端庄,五官似有雕琢之美,且丁玲读书多年,眼界、谈吐也远非寻常女孩可比。舅舅便想将丁玲许配给自己的儿子。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为免夜长梦多,于是舅舅命丁玲半年后便与表哥结婚。因为再过半年,丁玲刚好毕业。
知道舅舅的想法后,丁玲大为震惊。一直以来,丁玲对表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爱。丁玲对舅舅的决定十分不解,更难接受。一连数日,家中被一层阴霾所笼罩。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家庭大战中,母亲是和丁玲站在同一战线的。
余曼贞非常了解自己的女儿,心知丁玲思想叛逆,读了这么多年书,越发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是绝不会屈就于包办婚姻的。余曼贞断定,若女儿一朝嫁人,必定是自由恋爱的结果。
僵持了数日,舅舅方明白此事难成,愤慨之余,无奈地放弃了这一念头。丁玲终于摆脱了这场包办婚姻,心中如释重负。仿佛一片广阔天地展现在眼前,丁玲又对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充满信心。
再过半年,丁玲才能顺利毕业,并拿到文凭。然而,丁玲等不了那么久了。向来爽朗的丁玲轻易放弃了即将到手的毕业文凭,决心去上海闯荡。
这一年是1922年。山花烂漫,春光明媚。一切都似乎昭示着一个美好的开始。
3 求学上海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唐朝诗人孟郊的这首《游子吟》生动地刻画了一颗慈母之心。丁玲虽不是第一次离开母亲独自生活,余曼贞仍忧心不已,只是表现得面色如常,将女儿的衣物一一浆洗、晾晒,再细细叠好,放入行囊。余曼贞忙里忙外地张罗着,让丁玲带上一应生活用品,生怕有所遗漏。
临行的前一晚,余曼贞做了一碗扣肉,端到女儿屋内。这是只有年节家宴时才能偶尔吃到的美味。因为寄人篱下的缘故,丁玲言行举止皆矜持有度,且舅舅家大口阔,一桌的菜往往夹一两次,盘中便已告罄。如今,望着木桌上的扣肉,丁玲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感动,一种满足。扣肉火候正好,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那一刻,生活里纵有再多的不如意,也在扣肉的酥软熟烂中消融了。
母亲坐在桌旁,慈爱地望着丁玲。丁玲的舌尖沦陷在美味的扣肉里,蓦然一抬头,看到母亲云鬓间点染的霜花,不由心中一阵感伤。丁玲夹起一片扣肉,送至母亲嘴边。余曼贞欣慰地领受了女儿的孝心,却不肯再多吃一口。
自从儿子早夭,余曼贞便将全部精力和心血都倾注在了女儿身上。所幸丁玲格外争气,不仅成绩优异,写得一手好文章,人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知书识礼。更令余曼贞欣慰的是,丁玲承袭了自己的心性,虽是女儿身,却志存高远。余曼贞坚信女儿日后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余曼贞虽寡居多年,却不同于一般妇人,书香名门的眼界、格局是深植于骨子里的。在当地人看来,女孩读书与否并不打紧,略识几个字,早早嫁人才是正途,但余曼贞从未做此打算。多年来,余曼贞不顾家族的反对,全力支持丁玲的学业,乃是因为内心对女儿有着更高的期许。
如今,丁玲不负所望,走上了一条母亲期望自己走的路。
余曼贞心中十分宽慰。自己这一生,纵是心怀奇志,纵有再远大的抱负,也只能如此了!一想到女儿可以代替自己去见识广阔天地,一展所长,余曼贞心中便有按捺不住的希冀、喜悦。
丁玲也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信心和期待。上海,那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新旧思想在那里交织、碰撞,一切都显露出繁华的气象。
人还未启程,丁玲的心已飞离了闭塞的故乡。
丁玲激动得几乎一夜无眠。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余曼贞便起床帮女儿打点,将行囊重新归置了一番。丁玲也早早起床洗漱。这一天的早餐,比以往丰盛了许多。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免不了对丁玲叮嘱一番。虽然舅舅等人并不赞成丁玲到上海求学,但母女二人已打点、筹备好一切,再做阻拦,也是无益。舅舅呷着酒,面庞渐渐红了起来,掩盖了原本的沉郁之色。丁玲看在眼里,心知舅舅并未完全释怀,饭桌上也唯独不见表哥。
舅舅虽一直想亲上加亲,让丁玲做儿媳,却从未真正表露心迹。自那日舅舅将一切言明,丁玲与表哥皆尴尬不已。同处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低眉抬眼间,偶然撞到对方的目光和身影,丁玲不由慌张闪躲,表哥也无法神色自若。表兄妹间一时尴尬、生疏起来。
一想到这一层,丁玲越发对上海充满了向往之意。
唯一挂怀的便是母亲。此后长路迢迢,母女二人只能在寒暑假时相见了。余曼贞依依不舍地送别女儿,一面细细叮嘱。
丁玲频频回望母亲,直到母亲挥手送别的身影越来越渺小。丁玲内心带着对母亲的依恋,独自踏上了征程。
上海,为丁玲打开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
虽然丁玲在上海没有一个亲戚可以投靠,除了王剑虹,也没有相熟的朋友,但凭借独立、坚强的个性,加上王剑虹的帮助,丁玲顺利在上海安顿了下来,并如愿进入陈独秀和李达创办的上海平民女学。
丁玲一直对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陈独秀十分仰慕,对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杂志也十分喜爱。更令丁玲惊喜的是,作家茅盾也在上海平民女学任教。1920年,茅盾开始主持并接编《小说月报》,次年又参与发起组织“文学研究会”。上海平民女学可谓藏龙卧虎,除了陈独秀、李达、茅盾,还有陈望道等一批德才兼备的有识之士。丁玲内心有按捺不住的激动、喜悦,希望能早日听到几位先生授课。初入上海平民女学,丁玲仿佛坠入了梦中的乌托邦,一切都非常理想化。志同道合的同学,仰慕的师长,开明而先进的风气……
虽然入学尚不足一年,王剑虹却深受上海平民女学开明之风的浸染,常常和其他师生到沪东纱厂参加妇女运动工作。当时,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创办了一种新刊物——《妇女之声》,文采斐然的王剑虹积极为《妇女之声》撰写文章。此外,王剑虹还大力协助和组织劳工运动,并投身到妇女解放事业中,思想觉悟和组织才能都得到了极大提升。看到王剑虹的进步,丁玲心中又是惊喜,又是羡慕,暗暗决定自己也要加倍努力,不能落了下风。
丁玲外表端庄文雅,内心却向来有叛逆的一面。丁玲从此以“冰之”为名,废去了“蒋”姓,以示对封建传统的蔑视。这是继剪发后,又一大胆的举措。后因“冰之”二字,称呼起来略有不便,便选了一个笔画最简单的“丁”字作为姓氏,以“丁冰之”自称。
此番改名换姓,乃是因为丁玲将上海平民女学看作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希望一切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4 转投南京
颜真卿诗云:“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丁玲对此深有感触,自从进入上海平民女学就读,她就格外勤奋,常常挑灯夜读,直至深夜。丁玲深知家族的反对,母亲的期许,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因而更显珍贵。
凭借聪颖好学,加上多位名师指点,丁玲进步很快。求学的过程如此充实、快乐,真希望时光慢些,再慢些……丁玲欣欣然沉浸于斯。至于学有所成,对丁玲而言,是一个水到渠成的结果。
“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在丁玲入读上海平民女学仅半年后,一切戛然而止。上海平民女学在办学过程中遇到诸多困难,以至于难以为继。对此,丁玲内心十分失落,与好友王剑虹互诉衷肠。王剑虹虽对此感到惋惜,却也一时别无他法。渐渐地,学生们各寻出路,偌大的校园,很快空了大半。丁玲再次与王剑虹商量,二人思忖一番后,决定离开上海,到南京闯荡。
此前,丁玲一直与母亲往来书信。但经此变故,丁玲并未告知母亲,以免母亲担忧。丁玲与王剑虹连夜收拾了行李和书本,怀着无比留恋和惋惜的心情离开了上海平民女学。虽然只入读半载,丁玲却对这所充溢着新思想的学校有着很深的感情。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熟识的,承载了一段充实而快乐的时光。
往昔有多美好,此时便有多失落。幸而身边有良朋为伴,有王剑虹一路同行,丁玲的内心踏实许多,丝毫没有颠沛流离、无枝可依之感。一路之上,二人观花听雨,倒也颇有乐趣,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南京。
初来乍到,两人背着行囊,挎着书包,沿街寻找落脚之处。直到走得腰酸背痛,才租到一处价格低廉的住处,欢喜地搬了进去。入夜,王剑虹就着昏暗的灯光,读着李商隐的诗集。丁玲坐在床边,心不在焉地泡着酸痛的双脚,想着自己此番遭际若被母亲知道了,不知会有多心疼。若是被一些亲戚、族人瞧见,一定会责怪自己当初不听劝阻,执意到上海求学吧!
虽然世事难料,丁玲却对当初的选择并无半点悔意。丁玲兀自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脚盆内的水冷了,才回过神来,拿起一旁的毛巾,瞥见王剑虹正捧着诗集,似乎已进入忘我之境。丁玲深知李商隐的爱情诗和无题诗缠绵悱恻,风格绮丽,不免对王剑虹打趣了一番。二人正值青春年少,如花般明妍的年纪,刻苦读书之余,深情绮丽的诗词歌赋略有涉猎,对才子佳人的浪漫故事,难免生出欣羡、向往之意。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诸多可能性,若不是此前坚持要到上海求学。此时的丁玲,早已嫁做人妇。每念及此,丁玲都不免在内心唏嘘感慨一番,感叹世事和命运的多变,感念母亲在亲戚、族人面前一力维护自己……
她们就这样在南京安顿下来,之后丁玲和王剑虹吃住在一处,每日勤奋自学,互相督促功课,彼此都进步很快。
转眼到了第二年。丁玲和王剑虹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瞿秋白。此时,瞿秋白刚从苏联回国不久,周身散发出一种进步知识青年所特有的气息,见闻广博,谈吐不俗。三人一见如故。渐渐地,瞿秋白成了丁玲和王剑虹“家”的常客。二人居住的地方虽然略显简陋,却打扫得十分整洁,满桌书籍文章,令瞿秋白不禁对丁玲和王剑虹刮目相看。
三人相聚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瞿秋白常与丁玲、王剑虹畅谈文学,谈人生,也谈社会时事,不知不觉间,时间飞逝,窗外已是日落黄昏。三人便一起出门到街边吃一碗馄饨。有一次,吃饭时,瞿秋白询问二人今后的打算,丁玲略微一怔,王剑虹手中的筷子也停顿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丁玲和王剑虹早已习惯了南京的生活,习惯了这里的长街窄巷,一砖一石,街边的小吃。至于今后的生活,二人心中尚未有规划。此时听瞿秋白提起,丁玲和王剑虹才感到南京并非长久之地。
时隔不久,瞿秋白就离开了南京。丁玲和王剑虹心中不由一阵怅惘,少了一个可以谈心和互诉衷肠的朋友。一连几天,丁玲心中空落落的。丁玲对感情后知后觉,此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对瞿秋白生出一种难舍难分的微妙情愫。
此时的南京,在丁玲眼里,已物是人非。没有了瞿秋白的南京,便是一座空城。
1923年夏天,丁玲和王剑虹又回到了上海,在上海大学中文系旁听。而瞿秋白正是上海大学社会科学系主任。乱世之中,能再次相见,三人皆不胜欢喜。丁玲见到瞿秋白,虽满腹情思,却不曾倾吐半句。三人还像以往一样,经常相聚一处,畅谈诗词歌赋,慨叹世事磋磨。
丁玲和王剑虹很快适应了新的校园生活。在上海大学的时光,同样是充实而快乐的。更令丁玲惊喜的是,她还在上海大学见到了一些曾经的师生。陈望道在此担任教务长,自己一直仰慕的茅盾也在上海大学教授小说研究。再次入学,丁玲愈加勤奋,每日忙于功课。
一日,丁玲偶然在王剑虹处看到一沓诗稿,少女情思,跃然纸上。丁玲手握诗稿,不由一阵眩晕。此时她才明白,一直以来,钟情于瞿秋白者,并非只有自己一人,王剑虹同样深爱着瞿秋白。一个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是钟情的男子。一时之间,丁玲不知如何是好。
5 少女情思
尧想选一位德才兼备的继任者,听说舜的德行后,便将二女娥皇、女英嫁给了舜,以考验舜的品德、才干。舜和娥皇、女英住在沩水河边,依礼行事,娥皇、女英均对舜十分倾心。后来,舜顺利通过了考验,继承了尧的天子之位。
在封建现实社会中,向来不乏姐妹共侍一夫的故事。到了民国年间,豪门富户仍三妻四妾。然而,丁玲是受过新式思想教育的人,断不会做此念想。这件事令丁玲内心格外颓唐、沮丧,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一直倾慕瞿秋白,只是羞于表明心迹,不想王剑虹也是如此。二人果然是至交知己,秉性相近,爱上同一人,怀着同样的心事。
丁玲细细回想着,揣测王剑虹是何时对瞿秋白生出好感的,却茫无头绪。正在自己犹豫不定时,王剑虹向丁玲表示要回四川老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丁玲不由方寸大乱。一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和王剑虹相依相伴,一想到这样的时光就要戛然终止,丁玲内心先恓惶起来。
一时之间,丁玲顾不上二人与瞿秋白之间复杂而微妙的情愫,决定先设法使王剑虹留下来。王剑虹并不知道丁玲已看过自己的诗稿,此番回四川老家,内心已决定要挥剑断情。有时候,爱情宛如一颗幽深山谷中的种子,静悄悄地发芽、绽放,静悄悄地萎落成泥,从来无人知晓。
在丁玲心中,王剑虹是世上最好的人。丁玲不想与王剑虹分离,更不希望王剑虹带着满腹深情和心事与瞿秋白天各一方。王剑虹和丁玲一样,都是内里情思澎湃,外表不显露分毫的人。王剑虹虽然是果敢的女子,在感情上却格外传统、含蓄。相比之下,丁玲更豪爽一些。丁玲再三思忖后,觉得应该让瞿秋白明白王剑虹的心迹,令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可以使王剑虹顺理成章地留在上海。
丁玲当下拿着王剑虹的诗稿找到瞿秋白。瞿秋白看到诗文中流露出的真挚而炽烈的感情时,惊问诗文是何人所写。得知是王剑虹的手笔后,心中越发惊讶,不由神思恍惚,一时无话,半晌,瞿秋白才醒转过来,询问丁玲的看法。
美丽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承受了这个世界的你的眼神。瞿秋白望向丁玲的眼神,如一泓秋水般温柔。丁玲从瞿秋白的眼眸中读出一种难言的深情。原来一直以来,自己并非单相思,瞿秋白亦对自己有意。
丁玲踌躇了一番,仍决定成人之美,便坦荡、自然地表示自己年纪尚轻,暂时不想考虑爱情与婚姻;又说起王剑虹的种种好处,希望瞿秋白能与王剑虹结为伴侣。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有这样的风度,将心仪的男子拱手让与旁人。
瞿秋白沉默了。心有灵犀的二人,一个丰神俊逸,一个端庄清丽,却终究有缘无分,只能将一份美好的情愫深埋于心,不求天长,不争地久。
瞿秋白走向丁玲,轻轻握了一下丁玲的手,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瞿秋白顺应了丁玲的意愿。
花好月圆,良人相伴。瞿秋白和王剑虹由此走到了一起。王剑虹自是喜不自胜,将自己的一颗芳心完全托付给了瞿秋白,打消了回四川老家的念头。她沉浸在与瞿秋白的二人世界中,对于丁玲所做出的牺牲毫不知情。
少女的心事,微妙而复杂。在王剑虹饱受单相思的煎熬,决定回老家时,丁玲极力促成了这一对佳侣。但二人真正在一起后,每日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衬托得丁玲形单影只,他俩与丁玲相伴的时光也少了许多。
原本三人经常在一起谈论文学。瞿秋白不仅知识渊博,且教授技巧娴熟,很快便使丁玲和王剑虹初步掌握了俄语。如此一来,二人便可以更好地阅读俄罗斯文学,领会普希金诗歌的美妙之处。
在瞿秋白心中,丁玲和王剑虹都是心思玲珑、文采斐然的女子,尤其是丁玲写得一手锦绣文章。瞿秋白希望丁玲日后能走上文学之路,“飞得越高越好,越远越好”。对于丁玲,瞿秋白无疑是寄予厚望的。在瞿秋白的鼓励和期望下,丁玲对未知的前途充满了信心,并且一直为此暗暗努力。
如今,三人相聚在一处的时光少了许多。丁玲对学业也有些懈怠了。
1923年夏天,丁玲度过了人生中一段低落的时光。此时,已是中共中央妇女部长的向警予,专程赶到上海大学看望丁玲,为丁玲带了很多礼物。
九姨的到来,使丁玲内心的苦闷暂时得以纾缓。丁玲望着满桌的零食,笑言九姨还拿自己当小孩子。向警予一脸慈爱地表示,无论丁玲长到多大,即使日后嫁了人,做了母亲,在自己眼里也是孩子。丁玲吃着九姨千里迢迢带来的零食,不由红了眼眶。
向警予公务繁忙,与丁玲短暂相处了几日,便要离开上海。临行前,向警予又像往常一样,叮嘱丁玲一定要勤于功课,不要辜负了母亲的期望。丁玲忙不迭地点头,依依不舍地送别了九姨。
向警予的到来,仿佛是无尽感伤、失落的生活中照进来的一束光。如今,向警予走了,这余晖却还在,时时激励着丁玲。丁玲想起了多年含辛茹苦的母亲,不由感到肩上的责任和重担,也为自己的懈怠羞愧。为了不辜负母亲和九姨的期望,丁玲振作精神,勤于功课,将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学习上。
6 闺蜜辞世
转眼到了冬天。上海的冬天,又湿又冷。树叶渐渐变作青黄色。偶尔落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不好的时候,丁玲便躲在教室里,一面听雨,一面读书,倒也自得其乐。天气晴好时,丁玲偶尔也会和王剑虹、瞿秋白相聚一处,畅谈文学和诗歌。
在上海大学旁听的这段时光,丁玲进步很快。上海大学也是藏龙卧虎之处,汇聚了大批名师,使丁玲和王剑虹有幸受到茅盾和田汉的培养。同时,王剑虹还常常去听瞿秋白讲授的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等。
上海虽然已迎来了冬天,但对王剑虹和瞿秋白而言,时光仿佛定格在了盛夏。身处热恋中的二人,仍感觉世界明媚,处处繁花似锦。王剑虹爱慕瞿秋白的博学多才,瞿秋白身上有一种斯文儒雅的书卷气,而瞿秋白对王剑虹的才情也是十分欣赏。二人一时徜徉于知识的海洋,一时泛舟于潋滟波光的爱情之湖,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王剑虹与瞿秋白志同道合,是师生,也是彼此的精神伴侣。
是年冬天,王剑虹和瞿秋白结为伉俪。对于这一天,王剑虹期待已久。仿佛是梦中的场景,她凤冠霞帔;他剑眉明眸,一片深情跃然于眼角眉梢……一切如此遥远,又如此真实,美好得令人不敢相信。
新人美如玉,夫婿才识高。一对佳偶,宛若天成。许多老师和同学都赶来贺喜,依照家乡的风俗,带来各式礼物。喜庆、热闹的气氛中,丁玲由衷地为王剑虹感到高兴,自己的一对至交好友终于走到了一起,王剑虹的笑涡里洋溢着幸福,瞿秋白的眼角眉梢充满着深情和喜悦。丁玲高兴之余,心中只有淡淡的惆怅,如春日晴好时的微风,若有似无,丝丝缕缕。
这桩美满的姻缘,得益于丁玲的撮合。王剑虹和瞿秋白向丁玲敬酒,丁玲端起一杯喜酒,豪气地一饮而尽,辛辣绵长的滋味,顺着喉咙一径滑下去……连同一种微妙、复杂的情愫,落入心底。丁玲暗暗告诫自己:从此之后,一切便只能深埋在心底了。那一腔不为人知的深情,一段无法言说的爱意,今生再也无法言说,也不必再言说。
丁玲低眉敛目间,仍能感受到瞿秋白的目光。山泉般明澈、温柔的目光,只是望向丁玲时,没了昔日灼灼的深情。丁玲深知,瞿秋白是谦谦君子,既与王剑虹结为秦晋之好,便不会再对自己存有怜惜之意,心中不由对瞿秋白又多了几分敬重。她告诉自己:人生路漫漫,难免与一二知己擦肩而过。今生有缘无分,唯愿各自安好。
王剑虹结婚后,便搬了出去,不再与丁玲同住。丁玲素来喜爱热闹,此时形单影只,不免有些落寞。夜深人静时,少了说贴心话的人,丁玲常常靠读书写作打发时光,她的处女作《梦珂》便于1923年年底发表于《小说月报》。只是满桌诗词文章,字里行间的先贤智慧,仍填不满内心的一小块虚空。
嫁为人妇后,王剑虹与瞿秋白双栖双飞,二人共同探讨,学问皆有增益。王剑虹悉心照料着瞿秋白的饮食起居,一粥一菜,恬淡足意。瞿秋白身体羸弱,不知自何时起,常常咳嗽。王剑虹看在眼里,心中焦急,越发精心照料,每日烹煮三餐,耐心熬药。
王剑虹每日在内心祈祷,希望瞿秋白能快些好起来。王剑虹是爱情至上的女子,内心将瞿秋白的健康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瞿秋白承受着病痛的折磨,王剑虹却忍受着精神上的煎熬。夜深人静之时,王剑虹常辗转难眠,照顾瞿秋白之余,时时长吁短叹,叹自己不能代瞿秋白受苦;若是瞿秋白能好起来,哪怕要折损自己的寿命也甘愿。
听说瞿秋白生病了,丁玲带着瞿秋白最喜欢吃的点心,还有一些水果,来看望瞿秋白。几日不见,瞿秋白清瘦了许多,王剑虹也是满面愁容。丁玲为瞿秋白剥了一个橘子。丝丝缕缕的筋络,仿佛一段欲说还休的陈年往事。
三人在木桌旁坐着。王剑虹为丁玲倒了一杯水,丁玲双手握着白色的搪瓷茶缸,一面暖手,一面喝着热水。瞿秋白微微咳嗽着,一声一声,直咳进丁玲的心坎儿里。丁玲的内心有微微的痛楚,却面色如常,如寻常朋友一般,关切地询问了几句。王剑虹不时替瞿秋白应答几句,神色间略显不自然。丁玲捕捉到王剑虹愧疚、尴尬的神色,猜知王剑虹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和瞿秋白之间曾经有过的一段朦胧的情愫。
原本以为,一切会被岁月深深湮没,不想王剑虹还是知道了。可丁玲并不想打扰王剑虹的幸福。
彼时,丁玲人虽还坐在王剑虹和瞿秋白家中,却已暗下决心要离开上海。如此一来,王剑虹便不会对自己心生芥蒂。自己和王剑虹的友情,王剑虹和瞿秋白的爱情,便都可以保全。丁玲承袭了父亲蒋保黔的古道热肠,总是为朋友着想。
丁玲在王剑虹和瞿秋白家中又坐了片刻,叮嘱瞿秋白按时服药,要多休息,便离开了。王剑虹送出门来,丁玲对王剑虹提起自己打算离开上海的念头,王剑虹吃了一惊,劝说丁玲留下来,然丁玲去意已定。
世事如沧海桑田多变幻。对丁玲而言,此时的上海,早已不是自己当初满怀期待和憧憬的热土。世事磋磨,她的爱情之花,未及盛开,便无声地凋落,永远埋葬在此地。丁玲的满腹豪情,一腔热血,都日渐淡漠了,消散了……
上海,早已是一座空城,一座无法继续承载她的希望和梦想的城。丁玲唯一的念想,便是离开此地,奔赴另一个有着无限希望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对于丁玲的离开,王剑虹的内心,是十分不舍的。相交多年,二人已经习惯了形影相伴,但王剑虹深知丁玲的秉性,她认定一件事,便不会轻易改变。王剑虹当下也不再多劝说,只叮嘱丁玲保重身体,常与自己和瞿秋白联系。
打定主意离开后,丁玲很快收拾好了行囊。下一步,丁玲决定去北京求学。丁玲与一些要好的同学一一告别,临行前,王剑虹赶来为丁玲送别。王剑虹带了一些水果和小吃,以便丁玲路上果腹。丁玲很感动,并注意到王剑虹不时轻咳,想来是日夜照顾瞿秋白,过于劳累所致。丁玲嘱咐王剑虹要多休息。王剑虹笑笑,并未将丁玲的话放在心上。
丁玲走了。
沿途风景渐次后退,关于上海的一切,慢慢渺远了……
北京的风物,又与上海不同,它雍容、大度,古朴典雅中透出沉稳的底蕴,不似上海,到处都充满着新鲜的外洋气息。在丁玲眼中,北京是一座四平八稳的城,相对没有那么多的变数,在这样一座城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生活的安稳、悠远。或许,可以在这座城市谈一场长长久久的恋爱。
然而,丁玲在北京的生活并不顺遂。丁玲原本希望能到北京大学学习,这座充满人文底蕴的学府是很多知识青年心中的圣地。曾几何时,一想到北京大学,丁玲便感到人生充满了激情和新的希望。丁玲一直希望能行走在未名湖畔,能坐在北京大学的课堂里,聆听最尊敬的鲁迅先生亲自授课。然事与愿违,丁玲最终未能进入北京大学,只好暂时在一个补习学校的宿舍安顿下来,每日勤奋自学。其间,丁玲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一家私立图画学校学习绘画。
百无聊赖之际,丁玲常常想起昔日的朋友,想起王剑虹、瞿秋白……便在窗纸上、墙壁上和书本上勾勒朋友们的形象。
一天,丁玲受到一封来自上海的书信。丁玲激动地撕开信封:虹妹病危,盼速来泸。一时之间,丁玲只觉天旋地转,她勉强在椅子上坐下来,内心不肯接受和相信这样的事实。
丁玲想起自己离开上海那天,王剑虹赶来为自己送别,不时轻微地咳嗽着,原来那时王剑虹便已染了肺病,只是大家都疏忽了。待丁玲赶到上海时,王剑虹已经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