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姓施,娘家在原扬州府兴化白驹场的(现盐城大丰白驹镇)施家桥。据老人家自已说,她是施耐庵的后人。
当然,施老先生是元未明初人,早已尸骨无存,而老人家也已作古多年,他们之间是否是族人关系,无从查考,也无查考的必要。
祖母生于1904年,1921年十七岁时嫁给爷爷,老两口共同生活七十余年,以老头儿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两人一辈子居然没有红过脸,皆因了祖母的贤良淑德。
在我们这,祖母的贤惠可算是远近闻名,因此上,十里八乡也几乎没人不认识她。
贤即善良、通达、包容、善解人意,常常由己及人,换位思考。
惠即给人家好处。
祖母就是这样的人,既贤且惠。由于自已的善良,一辈子受人敬重,愉悦了自己,也快乐着别人。
祖母好善乐施,看不得别人挨饿受冻。据老人家亲口告诉我,一年除夕的傍晚,家家户户都准备吃年夜饭了,突然祖屋前来了三个不速之客。一个瞎妇人一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怀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大约因为饿,天又冷,瞎妇人见着祖母的时立刻扑倒在地,有气无力地哀声道:“饿,给孩子们点吃的吧!”,祖母吓了一跳,然后用围裙擦擦眼睛,二话不说转入后堂,用布包了五六个馒头,又找了几件平时不大穿的旧衣给了瞎妇人。
第二天正月初一,一大早爷爷祖母就起床,要秉烛燃香放炮仗敬菩萨。可刚开门,就见瞎妇人领着两孩子跪在地上。爷爷吓了一跳,朝祖母投过疑问的眼神。祖母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见爷爷祖母就站在跟前,瞎妇人连忙叩头不数道:“多承大哥大嫂了,大恩大德永世不忘,要不是你们,这两孩子不饿死也冻死了————来你们家之前,我们已经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了,天又这么冷!我一个妇道人家,死活不在乎了,可孩子们还小啊!”
说到伤心处,瞎妇人直想哭,可正月初一,大过年的又不作兴,所以一张面黄肌瘦的脸憋得通红。
我家老头儿虽说脾气倔,但良心却软。见瞎妇人如此形容,知她心里苦,忙道:“我们不讲究,你心里难过就———”老头儿话没说完,瞎妇人就涕泗滂沱,失声长号。
叩完头,瞎妇人就要领着孩子们离开。这回却是爷爷挽留:“不急,等会和我们一起吃饭。这么冷的天,你个大人好挨,孩子们怎么受?总要让他们吃口热汤热水的!”
吃过饭,瞎妇人领着孩子要走。一再挽留无果,祖母也不管爷爷什么态度,又作主给了瞎妇人一些吃的和穿的。瞎妇人娘仨再次叩首谢恩,然后才领着孩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原来,这家人姓钱,高邮人氏,当年秋天发大水,雨水连绵下了四五十天之久,因当地地势低凹,无数人家人畜皆淹死或饿死。这钱姓人家的男主人为救孩子,让瞎妇人和两儿子坐上仅有的一只木桶逃生,而自已却淹死在高邮湖!房屋田地牲畜一无所有,瞎妇人只得领着孩子一路乞讨至此。
再后来情况好转,但故乡再无亲朋故旧,也无财产牵挂,瞎妇人就在离我祖屋百来米的地方搭了个棚子,索性定居于此。爷爷祖母对她们也多有照拂,并资助妇人治好了眼疾(并不是真瞎,是严重的眼疾,大约是哭的吧)。两家很快成了通家之好。
再有,我一个出了五服的堂叔,虽有媳妇,却因家贫无力迎娶,也是我祖母做主给了两担大麦,一担小麦,一担稻和几担草,才娶回了我婶子。
祖母如此善行不胜枚举。到我记事的时候亲眼所见,好多孩子,有比我小的,也有比我年长的,到了饭点家里还不曾做饭的,大多来我家围着祖母转,而祖母也从来没有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失望。
祖母常对我说,人呢,善有善报,不可为恶!能帮人的要多帮人!
果然的,善有善报!祖母1996年秋寿终正寝,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端坐而逝。老人家虽只是一个农村老太太,但丧事却办得轰轰烈烈,热闹非凡。其身后哀荣在我故乡百年未有!
送葬当日,数十个与我父亲平辈的,包括钱家的两儿子和我那位远房堂叔,象孝子一般无二地披麻戴孝,哭灵送葬。
更为壮观的是送葬的队伍,怕有好几百人,居然首尾不能相望,而沿途更是不断有人加入。以至于到达墓地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怕有千人之多!而悼挽老人家的花圈和草纸竟然烧了整整一天!
可到了路祭的时候我父母为难了。这么多人可是要招待吃饭的,我们家哪里招待得起?所以父母只得出面打招呼,让众人回家。
然而这却没用。只见一个颇有威信的同辈越过众人站出来道:“大哥大嫂不用为难,我们早有准备。大妈生前对我们如同亲儿子,不让我们再送她老人家一程,我们会吃不下睡不着的!你只做仪注,其它不用操心!”说完一招手,立即有人在路边架起了锅灶。等到吃饭的时候,居然有一百二十多桌!
这逝后哀荣,老人家地下有知,一定深感兴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