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出门咯”,随着总管的声音落下,一时间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都纷纷响起,吹吹打打欢送着新娘子出门。万曼云也在送亲队伍中,被送走的新娘子是她的堂姑万玲。
万玲出嫁的时候刚过二十岁,万曼云才十一岁,那个时候她是个天真烂漫的孩童,许多事情都不太懂得,不懂得万玲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好好的天气,还没走出村子口就下起了大雨。她只知道在村口偷偷躲起来的那个男人是姑姑以前的好朋友。
时隔多年,万曼云还是会想起那个夏天,她和姐姐万彻云一左一右陪奶奶坐在院子里乘凉,听着她在藤椅上讲着万玲的一生。还是会想起奶奶说的那一句:“你姑姑这一生过得苦诶。”
大西南的冬天不似北方的冬天,北方的冬是干冷,风吹得脸、耳朵干痛。西南地区的冬天是带着湿润的水气,那种侵入人骨的冷。万玲出生在大西南地区的一个小村寨——安西寨。她是九月出生的,在一月的时候,被亲生父母扔到了村子口。
她原本姓蒋,有四个姐姐,加上她已经是第五个了,大姐被抱给别人家换了粮食,父母还想再试试看看能不能得个儿子。所以,在那个寒冬的清晨,天空刚刚泛起一层灰白,她就被裹上厚厚的褥子扔到了村子口,指望有个好心人能把她捡回去养,她的亲生父母就站在那不远处看着。
“孩子,是我对不起你,生了你,却没能力养”万玲的生母在风口流着泪,一只手捂着嘴小声抽泣。
“别哭了,快看有人来了。”万玲的生父一直盯着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又怕被人发现,又担心孩子没人捡被冻坏了,又担心被不好的人捡走了。
“滚滚滚,谁不知道我万三爷的名号啊,你居然敢诓我酒钱。”来人正是万家的老三万景福,此人是出了名的不喝酒就是大好人,喝了酒狗都要远离的人。醉醺醺的他隐隐约约听见哭声,“咦,哪儿来的娃娃哭?”
万景福在寒风中酒意已经醒了一些,循着哭声看到了万玲,把她抱在怀中,不胜欣喜,四处张望问道:“谁家女娃娃啊?这大冷天,也不怕冻坏了?谁家女娃娃啊?有人要没啊?没有我万三爷抱走了啊。”
万玲的亲生父母看见是万三爷抱走了,知道孩子定不会饿着,冻着,于是看着他抱着孩子进了家门,才放心的离去。后来万玲偶尔也会说:“我知道她们送走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我有时候想到被送走的是我,还是会觉得好心酸。”
“一大早,你从哪里抱个孩子回来啊?”万景福的妻子江芹看见他抱着个孩子回来,不明所以。
“路上捡的,这女娃娃也算是和我随缘吧。你看长得也是多好看啊,胖嘟嘟的小脸蛋,眼睛也大,看着都好看,将来肯定是美人,以后给咱天翰做个童养媳也好啊。”万景福一边给自己妻子说着,一边逗着怀里的婴儿。
“可是,这孩子来路不明的,以后会不会惹麻烦啊?”江芹有些担忧得说,“而且多一个孩子,多一个负担啊。”
“惹什么麻烦啊,我看了这孩子怀里有封文书,是咱们镇上陈先生的笔迹,有字据为证此孩子是别人父母自愿送的。”万景福说道,“怎么,现在万三爷说话不作数了?明天你就带她去买个户口,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万玲。”
万玲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在她九岁那年她的噩梦开始了,万景福的小儿子仅六个月就夭折了,他的生意开始走下坡路了。于是,万景福不仅变得更加嗜酒了,更是性情大变。
起初的时候,万景福只是会在喝了酒以后,用鸡毛掸子打万玲,亦或是用老烟斗烫她,吓得她常常放学之后都要在学校待很久才回家。后来,他更是变本加厉,不仅会用烟斗烫、让她吃烟丝、更会提着她撞墙或者桌子,拿东西砸向她。
万玲那两年身上没有一块好的,也不仅仅是万玲,还有他的妻子江芹也是同样的遭遇。在万玲十一岁的时候,万景福也是喝了酒,叫了好几遍万玲,万玲吓得在房间迟迟不敢出来。看着如此害怕他的养女,他更是怒火中烧。
他冲进屋里,不顾妻子的阻拦,拎着万玲就往寨子口的水井冲去,那个早上亦如他捡到她的那个早上一样的冷。江芹冲到万曼云家里去求助,万曼云爸爸听说之后,知道事情不妙,穿了双拖鞋就立马冲到寨子口的水井去。
“你们父亲去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了。你们三爷爷把我使劲得摁水里,差点我就溺死了。”万玲偶尔也会回忆着说,“你们父亲去一把把我拎了起来,然后把你们三爷爷推开,把水给我弄出来,抱着我就往镇上的医院跑,没有你们爸爸我都可能活不下来了。”
然后万玲就在万曼云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万家全家都在保护着这个差点没命的孩子,万玲的哥哥万天翰经此一事之后,也开始学会了保护妹妹,时时刻刻给妹妹放哨。没过几个月,也是快过年了,万景福在外面喝酒,雪天路滑,把自己摔死了。
本以为万景福死后,万玲的好日子就来了。万景福走了,意味着她们家的经济支柱倒了,江芹开始学着做一些小本生意,卖起了酱油、菜油、醋。万景福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交代,倒是欠下许多债,为了还债,能变卖的都早已变卖了。
江芹的小生意供不了一个初中生,一个大学生。于是,在万天翰考上大学的那个时候,也就意味着万玲的学业停止了。万玲不得不辍学,就近给人做一些浆洗缝补的活,来补贴家用。那几年她们娘仨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叫一个苦。
旁人偶尔还会不那么明显的伸手援助一下。有时候,左邻右舍还会叫她们两母女一起吃饭,都知道她们许久不容易吃一顿荤。母亲是个病秧子,随时要去看病,要花钱买药。哥哥还在上大学,家里的重担好像一下子就压到了那个小姑娘身上。
眼看着哥哥出来上班了,日子要开始好过了。他上了两年的班,找了个条件不错的女朋友,要谈婚论嫁了,可家里早已是家徒四壁,更别说结婚生子了,连带回来也没地住。
正在一家子犯愁的时候,有个媒人上门了。有一宋姓人,因为孩子死了,和妻子离了,有钱,就是年龄有些大,大万玲差不多二十多岁吧,但其他的条件都好,人也长得标致。
“二十岁,给我家玲儿当爹都够了,这怎么行呢?怎么行呢?”江芹有些犹豫,听到对方的条件是有些心动的,可又有些担忧,“这传出去,以后我还怎么面对左邻右舍啊。”
“老姐姐,你这样想啊,本来万玲是给你们家天翰做媳妇儿的吧。可你们家天翰是个有出息的对不对,在大城市里找到个条件好的,那万玲嫁谁不是嫁啊?”媒人拉着江芹亲热的说,“我可是听说了,你家万玲最近和张家那小子走得近,那小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谁不知道啊。”
“老姐姐,你想啊,万玲多漂亮一小姑娘啊,嫁给老宋,你们拿着彩礼钱手里也宽裕了,以后成为一家人了只怕他还要多多帮衬着他大舅兄呢,对不对?”媒人继续拍着江芹的手背说,“可如果你家万玲真和张家那小子闹出点啥事儿,你养这么大的姑娘可就白养了。”
“老嫂子,这样吧,你先不急着去回复那边,你等我把我家玲的思想工作做通,再回复好吧。”江芹似乎被媒人的说辞说服了,她送走了媒人,就悄悄去找万玲。果然,看见万玲和张家那小子就在他们家附近的田野上坐着呢。
“万玲,你给我马上回家,这么大晚上了,孤男寡女,也不知道害臊。”江芹生气的吼道,万玲见状立马跑过去解释,张兴也立马跟过去,却被江芹拦住了,“玲儿,你先回家,我和他说几句。”
万玲有些不放心,却又不敢不从。她刚走,张兴开口说道:“阿姨,我和万玲是真心相爱的,我希望你能成全我们,我对她是真心的,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真心,哼,真心值几个钱?”江芹双手交叉环抱胸前,“我给你说,我家万玲已经订亲了,你要想和她好也可以,拿10万给我,我就同意你们。没有,你就不要来打扰她。”
江芹刚到家,万玲就心急如焚的过来,江芹直接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对着她说:“玲儿啊,你这一生,过得辛苦,妈都知道,作为过来人,这个张兴不是什么良人。宋志虽然年龄大了一点,但是以后你过得好啊,经济上不吃苦,不仅你不吃苦,你的孩子也不会吃苦。”
“妈,可是,他大我那么多,我和他也没见过,没什么感情基础,我不想嫁他。”万玲哭着央求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想想我再怎么辛苦拉扯你也没想过丢下你,想想你哥哥,你哥哥结婚连个像样的婚房都没有,我们家的房子早就该修了,你嫁给他,你好过,我们这一家子都会好过很多。”江芹似乎早就已经决定好,容不得更改,“从今天起,你就不要见他了,我让媒人去通知宋志你们见个面,多接触接触。”
“好,那你让我和张兴好好告个别可以吧。”万玲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当江芹把养育之恩搬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由自己做主了。
“没必要,见几面都是难过,还不如不要见,等你嫁人了自然就忘了。”江芹看着眼前这个女儿,深知她这些年的付出,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和心疼。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拒绝了她想要道别的要求。
万玲嫁了之后的半年,江芹就把老家的房子拆了重新修了个小二层的别墅。一年之后,又向万玲老公要了三四万,借了四五万,作为给万天翰结婚的礼金和结婚的开支,再后来万天翰在城里发展好了,把江芹也接过去住了。
万玲是个很孝顺的女儿,也是个很大度的人。她结婚后也认回了自己的生父母,对于生父母、养父母,自己的成长过程都一样,心里多少会有些怨,但是不去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