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是很美的,春夏秋冬都很美。春天来了,小草小花先是在你不经意间就铺满了果园,然后又似乎在一夜间开满了黄的、红的、粉的花儿。虽然很美,可在我们庄稼人眼里那都是杂草,是要除掉的,不然怎么在地上种些白菜萝卜地瓜花生之类的呢。杂草的生命力可是比需要人精心照顾的农作物强多了,若不去搭理它们,苹果树上都要爬满拉拉秧和牵牛花了。
苹果树花也很快就开了,花骨朵是偏紫的红色,几片嫩黄的叶子托着,像是紧紧攥着的小孩儿的小拳头。一夜春风,第二天再望过去,满目的是粉红色的花儿,细细地看,每一朵花瓣其实是粉色和白色淡淡地相互晕染。可惜那时没有照相机,没有随时可以拍照的智能手机,不然留到现在足可以安慰我时常的梦。
花瓣中间黄色的花心儿随着不请自来的小蜜蜂跳舞,扑落一层层淡黄色的花粉。几片花瓣又落在树下的草莓秧子上,已记不清草莓是专门买的还是从谁家果园里拔来的,就扔在树下随它们自己心意野蛮生长了,能结几颗红艳艳的草莓那当然是好极了,对我们来说就又多了一种可以吃的水果。其实总共也没吃到过几个,还都是皱皱巴巴半青半红时就被我消灭了。
往往这个时候就要打药了,现在只记得有多菌灵、菊酯,还有一种蓝矾,什么配比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是防止落花落果的,不然春天的大风一来,花儿要落很多,刚冒出的青青的小果子也是会落的,就不会有好的收成。
我的工作就是跟着瞎跑了,那时我年龄太小,只能干些拔草的小活儿,背着装五十斤药水的喷雾器举着长长的喷杆这种活儿,向来是父亲母亲和姐姐们的活儿,再后来我能背动了。我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15岁,那时苹果树就已经砍掉了,现在想想,原来我十几岁时就能背动喷雾器了,好像挺不可思议,不过想想我现在依旧很大的饭量,似乎也说得过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我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砍树枝,每年冬天都会修剪掉很多苹果树枝,有粗的有细的。
父亲扔给我一把磨得锃亮的木柄斧头、一把刀背比较厚的菜刀,还有一把锯,哦,还有一块磨刀石,说你就负责把这些长的短的粗的细的苹果树枝截成一段一段的吧,截好了晾干拉回家烧火。我很兴奋,似乎因为舞刀弄枪向来是男孩子喜欢干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我终于能作为一个家庭主要劳动力了。
兴奋劲儿很快就过去了,胳膊很酸,手很疼,效率也很低。父亲说,来来,你砍一下我看看。我挥动菜刀冲着一个筷子粗细的树枝砍去,一刀两断,我很高兴。父亲皱了皱眉头,你再砍个粗点的。我依旧挥刀砍去,刀差点脱手。
“你这样砍是不对的,应该斜着砍下去,那样能砍得更深,砍得更快。”说着父亲接过我手里的刀,很轻松地就砍断了。这应该是物理学的知识,但那时我还没上初中,即使上了初中高中,我物理依旧差得一塌糊涂,大学就学了文科,逃离了数理化的噩梦。但照猫画虎、依着葫芦画瓢我还是会的。
砍树枝的工作做了好几年,直到苹果园变成绿油油、金灿灿的麦田。我对这件事情很有兴趣,只要有空,往往吃过早饭拔腿就往果园里跑,因为是想着自己多干点活,爹娘就可以少干点,也是为了让他们开心吧。
最使我难忘的是那一次,我嫌菜刀不够锋利,就开始磨刀,其实我是不太会磨刀的,这也是个专业性很强的职业,“磨剪子来戗菜刀”走街串巷的吆喝直到现在仍能极为熟练地模仿,磨刀棒磨刀器什么的那更是都没听说过。
打来一盆清水,放好磨刀石,十二三岁的我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磨刀,父亲教过我一些磨刀技巧的,所以我磨几下就拿起来冲着阳光看看是否锋利,再用手指摸一摸。
哎呀,不好,手指划破了!!!到现在我仍旧记得那种感觉,只觉得手指肚先是被一种冰凉的触感包围,紧接着感觉到有一种裂开的感觉,然后血就哧地窜出来了,其实这都是一瞬间的功夫,但那次刀口很深,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刚开始我以为没多大事,自己的血不能浪费啊,于是伸到嘴里吸吮,拿出来看看,冒得更厉害了,我才有些慌神,赶紧用土糊上,其实是很不卫生很不正确的做法,但却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土办法,跑到窝棚里找破布条子缠上,可找来找去没找到。请注意啊,读者朋友们,破布条子也是不卫生的,极容易造成细菌感染。怎么办?怎么办?!苹果园离家有四里地呢,血还在滋滋地往外冒,我害怕了。那时没有手机的,谁家有个手机那是可以被胡同口的大娘大婶们议论好几天的大新闻、大事件。
于是我顺着水沟往最近的人家跑,水沟是南北方向的,我就只顾拼了命地往南跑,最近的人家是二辉哥家,那时他应该刚结婚不久,二辉哥出去干活了,只有二辉嫂在家,他们结婚时我还跟着闹过洞房呢。
“嫂子,嫂子,我手指破了,你帮我包上吧,就离你家最近。”那时还不懂说谢谢。二辉嫂子一看,二话没说,先是打来一盆清水,让我把伤口的血泥清洗干净,又去里屋抓紧找来干净的白布,刷拉撕开,缠在我手指上,缠得很厚。
“怎么弄的啊你?”这时候她才问我。
“嘿,磨刀呢,想试试快不快,不小心划破了。”我故作轻松,其实伤口很疼。
“快点回家吧,叫俺婶子给你煮几个鸡蛋补补。”
我心里很感激,直到现在仍很感激她,因为那时除了闹洞房,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的,因为她家在村子后面住,我家在村子前面住,离得远,而且又听说她是很凶的一个人,二辉哥很怕老婆。
就在最近,我还和二辉哥聊起过这事儿,他就只是结结巴巴地说,“嘿,嘿,都是小事儿,那你嫂子这点事还不能帮吗?你那时是小孩儿!”
那次回到家,我炫耀地举起了包扎好的手指,父亲母亲吓了一跳,于是母亲边埋怨父亲让我干这种危险的活儿,一边去给我做好吃去的了,鸡蛋自然是不敢想的,家里平时也没有鸡蛋,那几只老母鸡的蛋都是父亲的“酒肉朋友”来时才下锅装点门面的,那时村上也还没有大规模的开展养肉鸡、蛋鸡,不像现在鸡蛋遍地走,肉鸡满街飞。
我砍树枝的工作没有停,养好伤就继续了,不就是划破个口子嘛,那人家革命者还被砍了头呢,英勇的战士们还掉了胳膊掉了腿呢。那时家里我能看到最多的书就是姐姐们的语文课本,她们的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的语文课本都放在了家里,因为年龄差距,所以四个姐姐的语文课本内容也是有区别的,里面的课文对于上小学的我来说就是一个新大陆,尤其那些革命者的故事对我触动最大,那篇《黎明的河边》让我哭得很伤心,只是后来却没有在语文课本里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