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总是怀念儿时老家的模样——低矮的土砖瓦房,屋檐下堆放着成捆的柴禾,屋前屋后都有排水沟,家门前尺来宽的路,挺着几棵高大的椿树,瓦片上落着椿树叶子、枝条和纸飞机。
于是,昨夜梦见村里一个去世多年的人——石疯子。
也许儿时是他造就的心理阴影吧,我如今依然能清晰地记起他的样子和一些事情。
石疯子和我们家是隔壁邻居,我打记事起,人们就这么称呼他的。
谁家孩子若不听话——顽皮哭闹或者死不认错,呼喊一声,石疯子快来!立马都老实了,我也不例外,被唬得有了心理阴影。
儿时,我不懂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他总是打扮得很精致,蓝色的确良中山装外套,脖颈露出白衬衣领子,灰色咔叽布裤子,黑色单布鞋,洗得干干净净。头发经常梳理,瘦长的脸上有些皱纹,却白白净净,长长的指甲,没有一丁点儿泥垢。他总是一个人在自家屋檐下来回踱步,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大声唱歌。孩子们只有聚在一起的时候,才敢远远地喊:“石疯子!石疯子!”他会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眯着眼睛说:“等下抓你们来炖肉吃。”,吓得孩子们“哇”一声跑散了。
他有兄弟姐妹,都成家了,只有他老娘养他,老娘每天去后山砍麻叶,破麻纺线,织成麻布,再做成麻帐,换卖些生活费用。
拖拉机是我们村去镇上的唯一“机动车”,有时候石疯子也会翻上拖拉机,站在拖斗里,手扶拖拉机顶棚,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任凭迎面的风吹乱发型,冷峻的脸庞带着微笑,像一个即将远游的浪子,要去征服他向往的世界。黄昏时,他回了,多数是步行回来的,空着两手,黑色的单布鞋已变成土黄色,裤腿也沾满灰尘,他不紧不慢的走着,依然自言自语,时不时会咧着嘴笑一笑。从地里下工的人和他打招呼:“石疯子,你又上街了啊?买好吃的了么?!”。他回应一声:“诶,这么勤快做什么?”。他疯么?不清楚,但我的确惧怕他。
有一年夏天的傍晚,我在家里看书,隐约听见大人们聒噪的声音,我探出身子,不少人从门前椿树下路过奔往邻居家,我也挤在看热闹的人里凑了前去。原来是石疯子大哥家的猪病死了,他们把死猪埋在后山的地里,石疯子扛着铁锹把满是蛆的死猪挖了出来,拿到村头溪边清洗,被村里人簇拥着回来“告状”,他说:“好久都没吃肉了……好久都没吃肉了……扔了怪可惜的……”。这次,我确定他是真疯,我有些恐惧,汗毛竖立起来,鼓起一层鸡皮疙瘩。
我问家里的大人们,石疯子什么时候开始疯的?大人们也不知道,说他以前也好好的,只是懒,不愿下地干活,看上了一个姑娘,托人说媒,姑娘不同意,他去纠缠了人家,被骂了,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见人,没多久,他父亲又病逝了,各种情绪涌来,便成了疯子。当今看,这是“失心疯”,由于心理的承受能力小于外界的压力,所产生的心理、行动、意志等的扭曲。通过心理治疗或者释放压力的方式,不会导致病情出现。
再几年,石疯子他娘也去世了,兄弟几个轮番养他,终究是不如娘亲,不两年,他也走了,据说,很惨。
如今,我们村已经没有了低矮的土砖瓦房,有的人家里盖了一栋楼房又盖一栋;水泥路通到家门口,往镇上通了客车,好些人家里还买了小轿车;村里也有了诊所,好些年也没听说有过疯子了。
邻居家有的随自己孩子去了外地,有的照常生活,那些过去的事儿,只有不常回家的人,用它作打开话匣的引子,不知不觉中,他乡成了家乡,家乡只是故乡了。